如果现在给苏酒一面镜子，他会惊讶的发现自己现在的气场，和梦中神秘少年的样子，有些相似。

许是以为这点，岳龙飞紧张封闭的内心，逐渐缓和下来。

“你和你父亲说过，在学校里受人...冷落吗？”苏酒先是寻问校园欺凌的事情。

岳龙飞的表情闪过一丝阴郁，声音轻微无力，道：

“说了，他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有我的问题，还骂有功夫关心这些，不如好好学习。”

苏酒砸了咂嘴，想不到这种神逻辑，还真会出现在他身边，他还以为只有网络里的段子，才会这么说。

接着表情凝重，岳龙飞在学校里，备受冷落欺凌，本就积压负面情绪，回家也得不到家人的安慰，两头受堵。

大学之前，两点一线的学生，家和学校就是他的全部世界，很小。

恐怕这就是岳龙飞，身上黑气的根源所在。

“酒哥，我不想上学了。”他犹豫了会，对苏酒敞开心扉。

表情甚是坎坷，大概是觉得，这是个极为叛逆的话语，不可与旁人诉说。

“为什么？”苏酒轻声道。

岳龙飞依旧是迟疑的表情，几次张口，却没有发出声，最后低下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子，道：

“我不懂，为什么我父亲要求我，一定要比别人好。”

想来这就是他的心里话，苏酒想了想，说道：

“因为现在很难一步登天，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一代代的往上爬，你比你父亲好一些，然后你的儿子再比你好一些，就这样，慢慢上升。”

苏酒说的话较为鸡汤，事实上，没有父辈的支持，在更繁华的城里，自己挣出一套房，很难很累。

“凭什么，要我来承担他的上进心，他自己不能努力吗？”岳龙飞情绪有些激动，话语间带着不满。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与外人，吐露对于父亲的不满，表情纠结，既有些快意，又担忧。

天地君亲师，这在汉朝千年传承中，早已根深蒂固，深入人心。

父母之恩，如山川日月，不可违背辜负。

岳龙飞这些话，是天大的不孝，他惶恐的看着苏酒，瞬间后悔吐露这些。

可苏酒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那你想做什么呢？”苏酒继续引导他。

见苏酒没在意自己不孝的言论，岳龙飞更加大胆。

“我想写作，想去当主播，想爬山，想潜海，总之想做自己爱做的事情。

酒哥，每次在我重复日复一日的学习时，就会很害怕，害怕以后上班的我也会这样，如同行尸走肉，机械枯燥的度过每一天。

深山的鹿鸣，小溪的流水，悬崖的雄鹰，大海的蓝鲸，世上有太多的事物。”

说这些时，岳龙飞沉闷的表情，逐渐开朗，眼睛慢慢变亮。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欢喜的情绪，瞬间收回，失望的说道：

“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有一面窗户，还背着太阳。”

他又陷入沉默，良久，才抬起头看着苏酒，一字一句的咬牙道：

“我不想变得和我父亲一样，像只拉磨牛，在一个城市里打着转。”

苏酒没有说话。

内向的人因为不常开口，会有很多时间去想事情。

岳龙飞的观点，以苏酒的角度来说，是幼稚且不实际的，世界可没有这么简单，没钱吃饭的时候，谁还谈理想。

但以苏酒的立场来说，岳龙飞怎么想，是他自己的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人与人之间需要尊重。

苏酒曾经有本日记，记录自己初中时的理想，现在回头看来，即便再中二，再不切实际，再黑历史。

但当时的自己，写下这些时，胸中难道不怀着一颗拳拳赤子之心？

岳龙飞继续说着，他其实不指望苏酒给他多好的建议，他只想借此把自己内心的压抑，一股脑说出来：

“我也不想欠着我父母，我听说买保险的四年之后，自杀是可以赔的，就怕到时候，保险公司赖皮不赔。”

他说这些的表情很平静，可能早已想好。

少年人的世界很简单，也很偏激，既然是父母让他来到这世上，他便用这条命去偿还。

“你那小说，是因为你父亲吧？”

苏酒忽然明悟，自己前几天家教时，岳龙飞不写的真正原因。

岳龙飞点头，神情难道出现一丝愤慨，气道：

“他们觉得理科好找工作，就让我转班。

我不想转，他们骂我，我顶了两句，就挨了打。

后来他们发现我写小说，我父亲就把我写的小说撕掉，说了些话。”

岳龙飞没有谈起他父亲，说了什么，但他既然不想告诉苏酒，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语，结合岳先生文凭不高，大抵是脏话。

他恨恨地踢了一下篮球架，表达自己的内心的愤怒，眼睛望着架子上的锈迹，说道：

“我气的不是转班，而是他们一定要让我，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这次是转班。将来高考的专业，他们肯定要帮我选，然后是工作，结婚。

他们觉得自己很懂，可如果真懂，又怎么会没成就？”

岳龙飞恐惧的，是自己一辈子，都要被父母所掌管。

岳家夫妇两人的控制欲，苏酒做家教时也有见闻，别说学习上的事情，就连生活中的基本事情，也要管。

吃饭喝水，洗脸刷牙，也要照他们的意思来，即便岳龙飞早已洗漱完毕，他们也要让其再做一遍。

“就好像，就好像......”岳龙飞声音有些颤抖，说不上来这种具体意思。

“就好像，你是他们意志的延伸。”苏酒补充道。

苏酒的总结说到岳飞心坎里去。

他坐了下来，与苏酒并肩，仰着头看向蓝天，又低头观察地上的蚂蚁。

两人的对话沉默了会，岳龙飞忽然轻声道：

“九哥，我是个不孝子吗？”

他与苏酒说完自己心里话，又回落到现实，再次陷入迷茫之中。

每次与自己父母相处，岳龙飞都没有其他人口中的感激之情，只有浓浓的厌烦。

他知道这样不好，可就是生不出感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