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已来,而他的心中寒意瘆人。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决意要改变的时候,发现自己是那么无能。改变,意味着失去,意味着放弃,意味着重新开始一场陌生的修行。
周斯贤不抽烟,此时却莫名其妙想抽烟。家里的烟很多,过完年,姜琦琪就会用纸箱子装好,拿到礼品回收点去换钱。他拆开一条,抖抖擞擞点燃一支烟,强烈的烟草味,呛得他涕泪纵横。
她要得到他一个承诺:“你说,你还犯傻吗?即使要去自首,也要等儿子大学毕业!这一点,我们必须达成共识!”
“好吧!再等三年!不过,我们不再互相干涉。这个家,表面维系吧!”
这是一个家,牵一发而动全身,由不得他撒野。
“即使是儿子大学毕业,只要他在国内,我们两个人一旦出事,他照样没有好日子过。”周斯绵说。
“那就把他送出去!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这些孽,是你和我做下的,不能由他来承受。”姜琦琪说:“我们现在就动手,找人找关系!”
这个家里,唯一能让他们聊到一起的,只有儿子了。儿子是无辜的,不能让他平白无故为父母做下的孽承担后果。这对儿子不公平。周斯贤认可姜琦琪的话。
“我们怎么样才能等到那一天?”周斯贤心里没底:“我怎么感觉,在高压环境中,我随时都会出事。”
姜琦琪说:“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你和我,要达成共识,最少要保住另外一个人。”
两个人开始商量,假如东窗事发,该怎么保住另一个人。
这个世界,自认为聪明的人太多。一切谎言,都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所有的谎言,都有刺破的时候。
两个人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姜琦琪突然说:“周斯贤,我对你在外面找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自己也要慎重,不要什么人都敢,什么人钱都敢要。你如果作死,会死得更快。”
“我知道了!”周斯贤将烟掐灭,不耐烦地回答。
姜琦琪其实想问,他现在的女人是谁。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到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在演戏,要关心那么多干什么?对自己来说,从现在开始,要想尽办法伪装自己,三年里不出事!三年不出事!三年不出事!她一遍一遍警告自己,必须低调。
周斯贤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无限麻木了。他想出去透透气。他想到了汪华延。好像很久没联系了,汪华延好像发过几条微信过来,这一天焦头烂额的,没心思理她。
平时,都是周斯贤联系她。她像一个永远在等待的人,一天一天等待。
周斯贤已经不再顾忌姜琦琪。他打电话给汪华延,说要过来一趟。汪华延接到电话就哭了:“你终于想起我了!”
周斯贤又默默抽了一支烟,对姜琦琪说:“肾脏病专科医院有点事,我过去一趟。今天就不回来了。”
姜琦琪冷眼看着他,说:“会情人就会情人,我无所谓你回不回!”
周斯贤没有接话,打开门,深吸一口气,自顾自走了。
姜琦琪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好歹是高级知识分子,主任药师,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名牌大学生,却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守着一个看似华丽实则摇摇欲坠的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出去幽会,却不敢阻止。这是女人最大的悲哀。
她想起大学时,最喜欢的一首诗: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三四月,却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不可传,九连环从中拆段,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挂恋,万般无赖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赖,重九登高望孤雁,八月半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红似火,偏遇阵阵冷风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贴花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流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据说,这首诗,是卓文君致司马相如的信。人家命运发生了巨大改变,寄一封信来,面写着从一到万几个数字,明摆着要分手,才女就是不一样,用几个数字,写出了一首千古绝唱,让后人看着都汗颜。
历朝历代,薄情郎和怨女的故事数不胜数。很多女人都只能掉眼泪,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看哭了无数人,然而,大家看过之后,该退婚的还是退婚,该离婚的还是离婚。
历史故事再多,也改变不了现代人的命运。很少有人能用历史映照现实,更不要说用历史改变自己的内心了。这或许就是悲剧从未停止的真实原因。
姜琦琪想,这辈子没有任何奢求了。不能渴望爱情,不能渴望平安。能过一天是一天。她祈求天,能给她更多的时间,让她等一等,等到儿子平平安安出去,就是最大的胜利。
微信有一个人,加以后,一直没怎么联系。这个人,就是她大学时的男友。大学时期的爱情,是个易碎品。她想。
那个时候的人,多么单纯!青春飞扬,神采激越。年轻的心,不需要金钱的刺激,一些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语言,就能让两个人走到一起。他们就像含苞待放的花,等待一个欣赏的目光。
她和他散步,看他打篮球、跑步、三级跳。他简直就是她的白马王子,走路虎虎生风。
那样的美好时光,还有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随着毕业的到来,戛然而止。
他是北方人,毕业后必须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去的。他说,他不习惯南方的生活,吃惯了馒头、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不习惯南方的辣椒。
她问,那我呢?她多么渴望他能把自己带走,带到那个大北方,让她沉醉在冰天雪地中。
她是喜欢雪的。在南方,一年到头甚至几年难得见到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他摇头,你吃不了北方的苦,适应不了北方的生活,那种干燥、凛冽的冷,那种走几十公里还没有人烟的地广人稀,你受不了。
她的眼泪在乞求他,别丢下我不管。我要跟你去北方。
他为她擦掉眼泪,说别哭,去了北方,你会后悔。我不要你哭,更不要你后悔。
就这样,他回到了他的家乡,她回到了她的家乡。从此,一南一北,牵挂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