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二十八万四千年,惊蛰日。
三月前,由北方吞天魔君昱辛发动了一场神魔大战。
此时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正是两军修整之时。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朝慈山中,哀鸣和肃杀之气好似还未散尽,让人窒息。
容庚上神作为此番领兵的主将,此刻和一众天兵围坐在一片空地上,神色冷漠。
身后是堆积成一座小山的残体,显得格外诡异。
中间燃着一团篝火,在这漆黑的夜里,将他们的脸映出几分暖意来。
四周寂静无声,一时只能听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容庚上神作为天界的战神,若是要打退十万魔兵,斩杀吞天魔君,顶多费些功夫,也算不得麻烦。
可是天帝却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叫他将昱辛生擒。
这才导致这场战争耗时如此之久。
他大约也能猜到天帝的用意,却又在那个念头闪过时将其掐灭。
容庚的神色有些阴沉,沉默着拾了根柴扔进火堆里,看着火舌贪婪舔过,火烟的势头又添了几分。
他不愿将天帝想作一个小人。
吾玉从云头跃下,落在不远处的林子里,迎着月色,一路跑到他身侧行了个打千礼,落寞地摇了摇头:“上神,君上还是没有松口。”
这位上任不久的新任水神尚有些稚嫩,虽生得一副好皮相,法力也算不错,却还是撑不起身上那身银鳞铠甲。
就像个偷穿家中长辈衣裳的少年。
容庚久久无言,突然起身一脚踢散了火堆。
柴火被踢到了人堆里,士兵便起身往旁边避了避,火星四溅。
他有些恼了,出声骂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如此关头,难道还要忧心魔族的性命?!他简直……”
不可理喻!
后面四个字,他终是没有说出来。
吾玉低头站在一边,往后退了半步,紧抿着唇,目光闪烁,看上去有些害怕。
容庚顺了顺自己的火气,大步走到吾玉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水神,算不得武神,不该留在这里。”
何况,这场仗,必败无疑!
他想告诉这个少年,让他最好走的远远的,可是四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信任的、迷茫的、疲惫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作为主将,怎么说得出口!
突然,狂风大作,山的那头黑雾骤聚,如千军万马般、排山倒海而来的杀意,伴随着浓郁血腥和阵阵恶寒,呼啸而来。
众人纷纷站起。
又一场厮杀,要开始了。
…
两军对峙,黑云压境。
一声龙吟响彻长空,一条紫龙从容庚身后飞出,率先冲入了魔军之中,雷光霎时在魔兵之中炸开,龙尾一扫,掀翻了一众人,惨叫声不绝于耳。
双方士兵纷纷举起武器冲入战场,喊杀声,兵刃相接声,响作一片。
昱辛一袭黑袍站在数丈高的台子上,面上一张恶鬼修罗面具,黑发披散于身后,看上去闲散极了。
容庚一柄长剑挥出数道惊雷,直接照着昱辛头上劈去。
他已经不想去管天帝的私令了,天界伤亡愈来愈大,只有吞天魔君身死,才能结束这场战争!
昱辛飞身躲过,身后高台炸成碎渣飞溅,他狂笑着,一柄墨黑的长剑迎风劈下,周身魔气翻滚,和容庚战在一处。
他不屑地嗤笑:“上神,天帝难道没告诉过你,动不得本座吗?”
容庚神力虚晃了一下,又瞬间凝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说着,身形一晃闪到昱辛身后,又是一剑。
昱辛躲闪不及挨了一下,随后身形一转,剑身在身前一横,被击退了几分:“啊~是嘛?就算赔上你妻儿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分明就是一副无心打斗的样子。
容庚瞳孔一缩,灵力暴涨,他直接破开防御,揪着昱辛的衣领,将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声音都有些发抖:“你此话何意?”
只听身后十丈远的地方传来两声击掌声,容庚手上的人化作黑雾骤然散开。
他甩了甩手回头,正看到昱辛单掌卸下面具往下移了移,露出一双猩红的眸子,悲悯地看着他:“虽然本座自封吞天魔君,但也不过是撑撑场子,魔界事务繁多,你真当本座是没事可做,来找天界晦气的吗?”
身后的修罗战场,似乎也因为这句话,变得有些模糊了。
容庚还要再问,却见昱辛重新戴好了面具,抬手指向他身后:“喏~报信的人来了。”
容庚回头,却见硝烟弥漫的战场尽头,云尧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从地平线那头奔来。
明明隔得极远,他还是清楚的看到了云尧微红的眼眶。
他这位挚友,是天界出了名的硬脾气,什么事能让这样一位上神露出如此神色?
容庚呼吸一滞,只觉得自己连剑都拿不稳了。
昱辛发出了一串低笑,根本就是在看热闹:“想必现在连大荒中的霄羽花都被人处理干净了吧,啧啧,你们天界中人果然最是冷血无情。”
容庚做了多年的上神,当然知道霄羽花是做什么的。
修补神魂,起死回生。
只要肉身不损,就可将其救回。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云尧已经跑到了他跟前,面上一片愧疚之色:“容庚,枝央她……没了。”
容庚如遭雷击,踉跄了一下,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那你怀里……”
云尧掀了襁褓的一角给他看,里面是个睡的正香的婴孩:“是你的儿子。”
容庚只抓着他的肩膀,沉声问道:“是谁?”
云尧叹了口气:“是妖界的人,都处理干净了。”
容庚愣了一下,无数个念头在他面前闪过,最后却只化为一声叹息:“你带他走吧,找个地方隐居,而我……”他捡起了剑,“要去做个了结。”
云尧的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看着容庚转身一剑将一个魔兵劈成两段,两节身体化作黑雾消散。
在余下的魔气中,容庚冲向了昱辛,墨色的披风飞扬。
云尧掐诀跃上云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处战场,道了一句:“保重。”
……
昱辛站在原地没有动,眼见着容庚冲到了身前,长剑直刺他的心窝。
他只是后退,任由这位战神逐渐失了方寸,一招一式都变得凌乱,看上去就像一场单方面的玩弄。
容庚再一次挥出几道剑气的时候,终于吼了出来:“堂堂魔君躲什么!来跟我打!来跟我打啊!”
昱辛看着他,少有的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从你堕入凡尘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天界的战神了,你只是一个被女人蒙蔽了双眼的可怜虫。”
容庚仰天长啸,突然拔地而起,长剑指天,一道金光突破浓云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形都扭曲了。
在昱辛看来,这人已经疯了。
容庚此时已经失了心神,他只想早点结束这场无谓的争斗,然后去找那个人理论。
恍然间,一阵风声响过耳畔。
他觉得胸口一痛,只见自己胸前破开了一个洞,鲜血潺潺流出。
他费力地回头去看,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