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虞县城,今日迎来了难得的热闹。
参加完雅集的士子们有一半左右今日都得暂歇在县城,明日一早再赶路回家。
像这种考完试又不回家的局,向来是比较狂野的。
年轻人们三五成群地聚着,饮酒作诗,出双入对,好不畅快。
两家客栈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也合不拢腿,跑前跑后地招呼着。
城东头,有一处庄园,今日也挺热闹。
庄园面积不大,但看装饰也没少花钱。
这便是上虞陈氏的庄子,今日陈现在此宴请一帮同学。
陈氏是个寒门,早年经商挣了些钱,从祖父开始,就开始将重心转移到了官场,打算奋几世之功,让陈氏跻身士族。
但因为门第的关系,陈氏子弟做的基本都是些浊吏,连浊官都算不上。
陈启的县尉已经是陈氏族中最高的官职了。
但他们依然没有放弃,目标虽然远大而遥不可及,但一步一步往上爬,总有一天他们能拥有他们的天。
陈现这一辈,如今就寄托着陈氏新的希望,但今日这个希望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陈现在宝林山雅集上,被会稽郡中正官定为了八品。
虽说不是九品那般刚入品,但也并没有什么出众。
按照这个品级,作为陈氏下一代希望的他,未来成就或许还不如叔父陈启。
于是,心气甚高的陈现很愤怒。
愤怒的对象,就是张恪。
因为虞预和谢安,他不敢恨,恨了也没用。
强忍着怒火,带着一众士子在自家庄子上玩乐宴饮,听着他们恭维说达观兄虽然只定了八品,却还能这么洒脱,实乃我辈楷模之类的话,陈现心头在滴血。
若不是为了将来仕途风评,他真想给这些蠢货几耳光,告诉他们,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不行吗?!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安置歇下,那个贺家幕僚又上了门。
陈现正准备好好撩拨几句,那个叫大卫兄的直接就说贺家本就是随意出手,成与不成都无所谓,此事在贺家那边就算结了,后续如果达观兄还有什么要做的,就与贺家无关。
然后放下事先说好的两千钱就走了。
陈现敢怒不敢言,还得出门相送。
回来之后越想越气,只好对着那两千钱出气,将其愤愤地摔在地上,落得满地都是。
回到自己的书房,犹在一个人咬牙切齿。
书房大门被推开了,陈现还没来得及倾泻他的怒火,就看见陈启面色阴沉地走进。
“晚上宴罢,冯尚将我叫到一旁,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什么不够沉稳之类的话,明里暗里好一顿敲打。”
陈启在榻上一坐,自顾自地说着。
“啊?问题不大吧?”
陈现顿时有些惶恐起来,这偌大的陈氏庄园,可都是叔父带着家里的鸡鸭鹅们一起挣出来的。
若是叔父的官职有了个闪失,陈氏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问题自然不大,区区一个上虞令还没那个本事让你叔父丢官去职。只是,现儿,你的这个品级是个问题啊!”
陈启的高度自然更陈现不一样,知道家族的发展,要看未来。
未来若是断了,当下再好也不长久,别人也不当回事。
“都怪那个张恪!”陈现满脸愤恨,同时将贺家幕僚的事情说了。
陈启眉头紧皱,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自然是要那张恪付出代价!以泄我心头之恨!”陈现的答案很果决。
“愚蠢!”陈启忽然提高嗓门,吓得陈现就是一激灵。
“只出气怎么行?怎么也还要让他们出点血!”
陈现本来想说叔父怎么这么俗,可是一看周遭的陈设,便闭了嘴。
于是,叔侄二人便开始在房中低声细语了起来。
灯火摇曳,暗影轻摇,阴谋悄然酝酿。
比起陈氏庄园来,镜湖边上的魏氏庄园要大得多。
高墙围起的庄园中,良田、池塘、山头、果林一样不缺。
同时族人众多、屋舍宽广,以至于魏博今天闹了这么大一出事,回来居然没人搭理?
他独自坐在一处水榭,静静发呆。
一旁站着两个仆役,一脸紧张地盯着小郎君,生怕他想不开。
生气的时候,最郁闷的是什么?
不是有人来撩拨,或者安慰。
而是人来人往的,却没人在意你。
于是你就慢慢不气了。
魏博已经从开始的怒气滔天之中镇定了下来,毕竟没人撩拨,怒火消得很快。
他回来之后没有出去打探消息,用哪个头想都知道,虞预肯定给张恪入了品,多半还不低,至于有没有达到寒门子弟最高的六品,不好说。
此刻镇定下来之后,他反而希望虞预给张恪定的品越高越好。
届时,他想办法将张恪的答题弄到,四处宣扬一番。
宣扬的重点,就是虞老头弄权徇私,包庇寒门,欺辱士族。
而自己只是看不过眼,视仕途功名为粪土,愤然离席以示抗议,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美名。
嗯,好计谋!
明天就让人出去问。
魏博不禁为自己的机智不住点头。
看得旁边两个仆役面面相觑,以为这小郎君气魔障了。
一念既定,魏博甚至开心地哼起了小曲。
肚子也主动为他伴奏了起来。
察觉到了饥饿,他连忙吩咐一个仆役去弄些吃食过来。
“三省!”
仆役刚走没一会儿,一个爽朗男声就从水榭一侧响起,魏博扭头一看,也笑着道:“大兄,你回来啦!”
进来的正是魏博的大兄魏顗。
魏顗、谢奉、虞存都是当初何充在会稽为官时提拔的四姓俊杰,当时都在何充手下任职。
何充调走之后,他也干脆回家休养一段时间,过些日子再去上岗。
以他的门第,未来在会稽当个清贵闲职没半点问题,所以,今日上虞的夜宴也有他的份儿。
魏顗在魏博的对面坐下,“二弟今天去宝林山了?”
魏博尴尬地点了点头,同时迅速琢磨着魏顗要是问他情况该怎么回答。
“我猜二弟今日一定大出风头吧,在席间好些人看我的眼神都很特别呢。”魏顗开口道。
魏博无语,大兄,你的人设是大度,不是傻啊!
他看着大兄,灵机一动,这事儿可以从大兄身上搞起嘛!
他顿时面现怒容,“哼!不说这个还好,大兄你是不知道,今天山上有个叫张恪的寒门子弟”
“对对对,就是这个张恪,我来找你就为了这个。”魏顗打断他的话,兴奋道。
魏博疑惑地看着大兄,莫非有人先下手了,他试探道:“找我干啥?”
“快跟大兄说说,张恪答题时候的风采,他的那篇答题,如今县里都在传,都说答得好呢!我也看了,果然很不错啊!”
“虞常侍给他定为六品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上虞县多少年没有出过寒门六品了,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啊!”
“二弟,你快给我讲讲,那张长恭的风采吧,为兄好奇得很呢!”
“二弟,你怎么不说话啊!咱们士族子弟要大度些,寒门本来就没法跟我们争,欣赏一下又有何妨呢。”
“二弟?二弟?”
魏博抱着脑袋,“大兄,我想静静。”
魏顗遗憾地离去,准备明天再来找二弟好好聊聊。
魏博仰倒在坐榻上,一动不动,宛若一条咸鱼。
“小郎君吃的来了。”
仆役提着食盒,欢快地过来。
“滚开!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