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敏清晨醒来时,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云歌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账册规规矩矩地方在席子上,堆放成山,将她生生地淹没了进去。账册上放着一沓纸,上面的字迹灵秀规整,正是云歌列出的详尽清单。
云歌睡得清浅,感到有人站在她的身侧,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别怕,是我。”
淳于敏细细地读着,眉眼中露着赞许之色。
“这些都是你做的?”她指着每项条目后面的符号:“这是何意?”
云歌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睛:“是我设计出的编号,依据天干地支对物件进行排序,按贵贱轻重分为五个等级,如此便可登录七百余种品目。”
“那后面这些呢?”淳于敏指着纸上那大写的字母问道。
那是一个大写的‘B’,天干地支不能满足大量物品的编排,在寻找物品时依旧繁琐,云歌便把现代首字母给用了进来。只是,在这个世界还不存在这些理论,所以,在淳于敏看来,这各种字母等同于鬼画符一般,让人难以捉摸。
“这是……拼音。”
“拼音?”
于是,云歌用了一天的时间在枫天阁普及了‘拼音’的知识。所有人都在念‘aoe’,场面甚是喜感。
天色渐暗,枫天阁的库房才被完全整理妥当,云歌的排序方法,淳于敏用得不甚熟练,但此法之方便,她还是能体会到的。只要能说出东西的名字,就可以按着册上的排序进行查找。堆成山的账册,用这些符号代替,竟就整合出十页纸的品目,方便管理,也好查询。
美姬对这安排很是满意,给了淳于敏不少赏钱。
回奴所的路上,淳于敏问云歌:“方才在美姬那里,我没有提及你,不怪我吧。”
淳于敏没有说排序方法的设计者是云歌,赏赐的时候,也没有提及云歌。
云歌笑着搀扶:“我不是个糊涂的,嬷嬷是为了我好,我心里明白。”
淳于敏不禁叹气:“侍卫一事,阖宫皆知,我屡次提醒你,你都不放在心上,可见你是心里有主意的。能在主子们面前露脸是好事,但若不得其法,开罪众多,也是会让主子心生忌惮。”
淳于敏在宫中数十年,她的生存经验是十分宝贵的,云歌虽不能按着她的意愿,去一辈子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奴,但从心底里,还是很看重她的告诫的。
“生而为奴,就是伺候主子的,主子是你的天,你的心意也必须是与主子一致。但如若让主子感到威胁,忠心不二也会嫌隙丛生,便是祸事的开端。”
云歌低着头。重生为奴籍,她免不得要伺候旁人,可是心底里,她却从未把任何人当做自己的主子。既无主子,行事起来也就无所顾忌。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想要在这个世界立住脚跟,必须寻找一个可靠的依傍,这是立身的根本。
初入端王宫,她觉得王后是。
陈都都是后宫之主,地位尊贵,母家又是左相府。还是云祺的时候,她与她交往颇深,觉得自己很了解这个人,便在分奴所之时,特地接近栖凰殿。可是接触下来,云歌才发现,陈都都并不是个值得托付性命的人。她行事阴险,心胸不宽,视人命如草芥。
后来,入枫天阁,她想过与美姬同谋。
可美姬心思细密,善用权谋,并非一个甘于被掌控的对象,若真心相待,怕会如婺虞那般,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两相权衡,都不是上上之选。
“今日我没有与美姬说造册一事,是考虑到你是贫苦人家出身,湘国庶民,不该识字。”
云歌怔了一下,淳于敏站住脚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不要让人捏住你的短处,更不要让人,看到你的长处,这,才是长久之道。”
……
战肖来送药时,云歌正在做茶。看到战肖推门而进,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手上的剑伤。
放下茶筅,慌忙接过药瓶,战肖看到她手上那狰狞的伤口,粗眉微皱。
前日她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随着淳于嬷嬷看账本了,后来又搬了一天的库房,都没能用上剩下的药,导致伤口有些感染。
茶杯滚烫,灼得她手心通红,于是,原本不算严重的伤,看起来也有些严重了。
“多谢将军关心。”云歌迅速收回手,藏在身后。
“将军怎么来这奴所了……”
“送侍卫,顺便瞧瞧你。”
战肖雷厉风行,今早便将选出的侍卫送来了,都是王宫侍卫中的精英,品质纯良。
云歌尴尬地低下头:“美姬娘娘去伺候大王,不在阁中,不想,偷个懒,竟也被发现了……”
这话,缓和了尴尬,战肖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不说,就不会被发现。”目光落在桌子上调了一半的茶:“你在做茶?”
“将军,要不要喝一杯……”
“好啊。”
战肖爽快地答应了,直接坐在了桌前。
云歌咬了咬嘴唇,深知将军擅入姬妾宫中是不符合礼数的,可是,战肖是将军,她是奴籍,他提出了要求,她就必须遵从。
换上新盏,将研磨箩筛后的茶末倒入适量,再注入少量沸水。拿起茶筅,她熟练地搅拌了起来,细密粘稠的茶膏,在杯底迅速成形,再行运筅,汤花丰富,咬盏极好。
战肖不明白茶中之道,不过,看她娴熟的技艺,闻着清新的茶香,也知道,这杯茶定是上乘佳品。
做完茶后,云歌双手奉在战肖的面前,然后恭敬地后退了几步。
“将军请用茶。”
“纯白如牛乳,不错。”
“您喜欢饮茶?”战肖专业的品评,让云歌生起了兴趣。
“文人之事,没有太多研究。”
说完,很伤风雅地一饮而尽。
云歌不由得掩嘴而笑。
战肖抬头,正看到她明媚的笑容,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瞬的失神。
云歌撤去茶盏,见战肖在发愣,轻声提醒:“将军特来奴婢这里,该不是只想吃盏茶这么简单吧。有何事需要奴婢做,不妨直说。”
“咳咳……”战肖轻咳:“我,我的确是有事的……”
他平复心绪:“我来是想问,你愿暂到太医院做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