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杜直知眼里的愕然与惊慌,杜正清忍下心里的不忍,其实推开的那一刹那,他的手就抖了起来,心里也后悔了。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再惯着他了,他长大了,也该学着让他看清现实,他很快将手背在身后。
而近日不知为何,虽然忙忙碌碌,可心里总是忧心忡忡,大概是太忙碌,也太焦虑了,可看到杜直知的时候,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大概就是牵挂着他吧,尤其是今日见了齐远之后,他似乎陷入了回忆,莫名多愁善感了起来。
可是,他真是让他失望。
杜正清看着杜直知那张青涩稚嫩的面庞上不服气,倒有几分大哥的神采,神色一伤,但是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脾气噌地上来,想着他近几年来的不安份,怒道:“你说你,好歹也是我们杜氏一脉单传的子孙,不好好考个一官半职就算了,还整日游手好闲,倒腾这个倒腾那个,浑浑噩噩,不学无术。”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那个小时候不爱碰笔墨纸砚的杜直知,为何长大了喜欢上了写书,还越不让他写越上瘾,简直就像是跟他对着干。
可是他现在没什么心思琢磨他,而他似乎也不愿他琢磨他。看他低下头,露出的丧气样,怎么他说也说不得了吗?
“你这样让我如何面对杜家列祖列宗。”杜正清叹气道。他更应该对不起的是他大哥。
方才听着杜正清的训斥,他有些愣然,毕竟杜正清从未对他发过火,虽说他们也不怎么说话,可是他对他还是很好的,几乎有求必应那种。
可是他指责自己的那些话,虽然他说的也对,也戳着他的心窝,但是他也发现了,杜正清根本就不了解自己,他只是仗着他的身份在压着他,驯服着他。
而他最后的这句话,也彻底点燃了杜直知心里的长年累积的怨气。
杜直知倏地抬眸,反问道:“我就是想写个书而已,怎么就让你愧对杜家列祖列宗了?”
杜正清没想到杜直知会这样问,明显一愣,而杜直知也捉住这个机会,全力进击,但很快扬鼓呐喊过半,就急着鸣金收兵:
“我知道我一事无成,可万丈高楼平地起,哪有人一下子就成功的。你杜正清当年还不是一个”
而杜正清自是敏锐出击,眼神倏地一冷,问道:“一个什么?”他是知道了什么?
“没什么。”杜直知看着杜正清面色沉了下来否认道,注意到他的视线十分犀利,不安地移开视线,瘪嘴道:“反正你别看不起人。”
不说?看着杜直知怂的避开了他的视线,杜正清轻嗤一声,就当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
杜正清低忖间,听着杜直知又道,轻哼了声,他没有看不起他,相反正是因为看得起他。看着他不满的侧脸,杜正清一愣,原来他家小知竟长得这么大了,侧脸的线条初显男子棱角的刚毅。
很快,他不以为意,轻嗤道:“我看不起人。”
“说一。”杜正清喊了声,很快杜说一上前,从怀中拿出了一沓信纸,信纸的厚度足足有尾指一小节高,可是杜说一却道:“大人,这只是一部分。”
“一部分?”看着杜直知犹疑的视线,杜正清呢喃道,若有所思地视线很快落在杜直知身上,杜直知被杜正清看的背上发毛,直道:“你看我作甚。”
杜正清哼了声,兀自看了眼,忽地看着杜直知面色不耐,幽幽问道:“你写了龟来传?”
话一出口,杜缶先忍不住笑了出声。
杜直知面色一变,听着杜正清闲时的口吻,羞愤上前,抢道:“还给我,你们这群不问自取的强盗。”
说着,他恶狠狠地瞪了眼杜说一,早知道他就锁在柜子里了。
“说一不二。”杜正清甫一吩咐,二人立即拦住了杜直知。
看着杜直知一脸愤恨的样子,杜正清轻笑,强盗,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称呼他,杜正清凝着杜直知眼里的愤怒,缓缓道:
“我说怎么有段时间我房里的信纸空了,就连我那上好的紫毫笔也消失了。”
看着杜直知面色一僵,很快不耐撇过了脸,杜正清轻哼了声道:“若是追究起来,你岂不是贼喊捉贼。”
“哼。”杜直知冷哼了声,无力反驳。他确实偷偷进他书房干了这些事,当然他那只紫毫笔,他也偷偷藏了起来,现在还用着。
很快,杜正清翻看了下,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杜正清放下那沓纸,说一不二自然也就松开了杜直知,杜直知赶紧上前拿了回去。
“不就是你养了那只乌龟死了吗,怎么你还给它写了个自传,让它死而复生?”
“你就这么无聊。”
“你还写了这一大沓纸,先不说废纸,但你就是拿这书让人家书坊出书成册的,嗯?”
私家书坊一事,他只是知晓结果,并不知内情,这样一看,原来另有隐情。
听着杜正清的声声逼问的嘲弄,杜直知一开始置之不理,撇过头,直到他怀疑那件事,这才怒的看向他,愤愤道:“你不信我。”
他并不是询问他,而是下了结论。
很快杜正清避而不谈,开口道:“此书谨记吾生挚爱,吾一小金龟,自幼伴吾,长达十年。长相肥美,有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睛,爱吃胡萝卜,肤色光泽耀人,甚得吾爱。一日不甚跌入吾家荷花池中,溺水身亡,自此痛失吾爱,昼夜永思,自作此书,聊以慰藉。”
“你这是一派胡言,胡编乱造。”说完,杜正清一脸怒色道:“就你这样还想着著书立传,我看你还不如乖乖待在府里,多读书长长脑子!”
“你胡说,哪有胡编乱造,这全是我的呕心力作。”听着杜正清一字不落地记下了他写的序言,杜直知不惊讶,惊讶的是为何他写的东西,从他口出说出来,竟滑稽可笑。但他还是急着否认道。
可是杜三友那家伙已经笑的前仰后合,而杜叔杜婶他们也隐隐笑了起来,唯一庆幸的是,眼前的人,还有说一不二并未笑。(说一不二:来的路上,我们就笑了。)
他胡编乱造?杜正清冷哼一声,缓缓道:“你七岁那年夏日,穿着蓝衫白裤黑缎鞋在院子里的荷花池中捡到了一只又瘦又小的乌龟。一日,你听杜婶说它吃胡萝卜,你就把自己讨厌的胡萝卜全喂给了它,不过一月,那只乌龟就撑死了。”
“你还取名为龟来传,我看它应该不想归来,你这又是肥美又是吾爱,它还敢归来?还不如叫归去也,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免得对着你这只蠢货。”
“你。”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他不同意。
看着杜直知面色上隐忍的怒火,他还真这般倨傲不凡,杜正清不屑道:“就你这样,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不世之材。”
那他今日就当一回樵夫,磨一磨他这笨拙的木头。
在翻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杜直知还给自己取了个别致的笔名,不世之材,他确实是块不世之材,只不过此材非彼才,是块榆木头。
“杜、正、清。”杜直知看着杜正清面上睥睨之色,咬牙道:“你别太过分了!”
他就这么看不起他,那他更要证明给他看,他杜直知不是朽木不可雕也,就是不世之材!
“我过分。”看着杜直知眼里的不驯,杜正清轻嗤道。
难怪李莲辉那日躺在地上与天对喊,众人独醉我独醒,原来醒着也是痛苦的,即便是为别人好。
“我不过是想你迷途知返,不要”步了大哥的后尘。
说着,杜正清忽地一顿,目露哀伤。
.....
“小清,孩子就交给你了。”
“大哥!”
...
“这孩子,还没有取名字呢。”
“正直为正,正曲为直,既是杜正直之子,不若叫他杜直知,直而知之,望他直若一往无前,知若迷途知返,犹未晚矣。”
“杜直知,虽说有些拗口,但直而知之,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