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昏昏沉沉地下着,闻昭醒来时正躺在魏镜怀里,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欲爬起,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心下一慌,抬头,却对上魏镜凝重的目光,闻昭舔舔干涩的唇,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字
“我的腿——”
“你醒了?”
魏镜扶她靠在穴壁上,起身拿起一旁的木材加火,在她询问的目光下淡声
“摔下来的时候撞到石块了,可能骨折了,所以,你先不要乱动。”
闻昭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掉下山崖后,他们坠入水中,幸免于难。由于受到惊吓她竟然晕了过去!想到自己的冏样,闻昭在心里哀嚎,唔,好丢脸呐!魏镜将木架上的外袍翻了个面,坐在闻昭身旁,见她双手捂脸,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扬唇
“也还好,你只睡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吧。”
闻昭拿开手,瞪他
“不许你笑!”
魏镜耸肩,伸手靠近火苗取暖,闻昭环顾四周,他们正在一个穴洞中,外面水声潺潺,迟疑一会儿,闻昭问
“我们这是在哪儿?”
魏镜靠在石壁上,看着火把,漫不经心
“山洞”
闻昭一滞,刚想说她当然知道,吸吸鼻子打了一个喷嚏,魏镜睨了她一眼,起身,拿起晾干的披袍盖在她身上
“你晕倒之后我背着你一路到此处,这个山洞我之前到过。”
闻昭系好披袍,抹抹鼻子,魏镜拿过一旁用树枝架好的鱼
“饿了吗?”
闻昭看着他拿在手中的食物,摸摸肚子,点头
“你竟然能捉到鱼?”
魏镜熟练地烤着鱼,哼笑
“山谷里有山体阻挡了冷气,较其他处暖和一点,我们掉进的那条河并未结冰,水也不是特别刺骨,我能抓到鱼不是很正常?”
闻昭点头,目不转晴地盯着魏镜手中那条鱼看,一柱香过去,魏镜将烤好的食物递过,闻昭闻着香味,惊喜拿着细枝,迫不及待地咬了口,咽下鱼肉
“好吃么?”
闻昭吐出鱼刺
“肉质鲜嫩,就是有点腥,”
闻昭又咬了口,突然发现了什么
“这鱼收拾地挺干净的,不但去了鱼鳞,刺儿也少,手艺不错嘛!”
魏镜笑笑,闻昭接下来一句话让那笑当住
“对了,你用的什么去的鱼鳞?”
闻昭环顾左右,未见利器,魏镜收起笑意,握拳抬手在唇边不自然咳咳
“那什么,你那匕首挺锋利的。”
闻昭正咬着鱼肉,闻言,向腰间摸去,魏镜及时递上,态度谦卑
“我帮你洗干净了。”
闻昭放下烤鱼,接过匕首,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鱼腥味传来,闻昭咬牙,危险眯起双眼,对魏镜勾勾手指,魏镜一顿,凑过去,轻声
“怎么了?”
闻昭勾住他的脖子,一勒,怒道
“谁让你未经允许动我的刀子了!”
魏镜头痛抚额,艰难看向她,伸出三个手指,闻昭……闷闷放开他,魏镜松松衣领,解释
“我背你的时后它掉了出来,我见用它捕鱼比较方便,你又在昏迷中,所以——。”
闻昭收起匕首,继续啃鱼,嘴里含糊不清
“开个玩笑,别介意!”
魏镜……一条鱼下肚,见魏镜盯着自己看,闻昭才反应过来
“你吃过了?”
魏镜看着连渣都不剩的枝条,抽抽嘴角,幸好他有先见之明,点头
“嗯”
闻昭松口气,将那枝条放进火里,靠在石壁上,双手枕在脑后,曲起右腿,好不悠闲自在。两人沉默一会儿,听着外边风雨声,闻昭坐起,突然问
“你说,他们能找到我们吗。”
魏镜添着柴火,点头
“我做了标记,运气好的话今天我们就能回去。”
闻昭看看洞外昏暗的天色
“天要黑了,看来我们运气不是特别好呢。”
魏镜……
“听起来你怎么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闻昭笑笑,舔舔唇角
“我是说,我们可能要在这儿过夜了,我们俩可真是难兄难弟。”
魏镜垂眸,她可真是心大。
“其实你可以不用陪我跳下来的,虽说我们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你做的牺牲未免也太大了。”
“你的条约上不是规定了要保证你的安全么?”
闻昭一哽,一时无话。似意识到不妥,魏镜开口打破这窘境
“如果你不想睡觉,我们说说话?”
“可以”
闻昭吐出俩字,魏镜再没下文,闻昭嗤笑,清清嗓子,坐起
“不如我们讲故事吧。”
魏镜挑眉
“讲故事?”
闻昭点头
“我们就讲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糗事。”
魏镜拨弄柴火,点头,等待闻昭先说,闻昭
“那我先来吧。我小时候特调皮,有次和别人比赛爬树,一不留神爬高了,不敢下去。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就说自己喜欢在上面待着,他们真的信了,直到天黑,才带着我爹来寻我。我爹站在树下,说我怎么上去的就给他怎么下来。如果不介意和虫蛇过夜,待上面也无妨,说完他就走。我本来不怕蛇的,听我爹这么一说,又见他离开,强忍着泪意,我蹭蹭地往下爬,快到地面时,不知哪来的勇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然后我听到一声惊叫,原来是萧衡站在下面,我跳下来,刚好砸到他,把他的脚给砸伤了,害他养了一个多月不能乱走。后来,我爹说萧衡那臭小子,听说我困在上面了,吵着要来看我笑话,我爹琢磨利用他来刺激一下我,我可能下来得更快些。结果呢,哈哈,萧衡那家伙,偷鸡不成蚀把米,就为这,我笑话他好久。”
说完,闻昭自顾笑了起来,魏镜看着火堆,沉默不语,半晌,突然道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可能是准备在下面接住你?”
闻昭一滞,笑容卡在那儿,好一会儿才道
“你怎么和我爹一样?”
不知怎么,一出口,说漏俩字。闻言魏镜笑笑,戏谑道
“我不介意认你做干女儿。”
闻昭恶寒,摸摸手臂,嫌弃道
“咦,你好恶心。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癖好,虽说我与你是虚凰假凤,但好歹挂了个夫妻的名头。你怎么也敢说的出口?”
魏镜……
真是败给她了。见火势渐弱,闻昭边往里添柴火边说
“我的说完了,换你了。你小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傻事儿?”
魏镜添柴火的手一顿,看着溅起的火星子不语,似在回想什么,片刻看向闻昭,说道
“我嘛,八岁以后没有过,八岁以前,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
魏镜摇摇头,思量片刻才道
“听老嬷嬷说,我八岁生辰时,生了一场病,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
闻昭觉得难以置信,多可惜,他的人生比平白无故地比别人少了八年。魏镜点头
“如你所闻”
见他表情平静,闻昭舔了舔干涩的唇,小心翼翼问道
“那你,之后有没有想起什么?或者说,想要想起什么?”
魏镜一顿,他要说出来吗?那些梦?痛苦的梦。良久,魏镜才道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有时候,我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的事情很诡异,或者说有点悲惨?”
那个女人,那个男童,魏镜闭眸,心里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奇怪的感觉。闻昭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外面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像似女人呜咽的抽泣声,在这寂寂长夜中,那么清晰。
“想听听发生在我身边人的趣事儿么?”
片刻,魏镜说道。闻昭看着他,火光映射下,男人五官深邃,眉目分明,一绺微湿的碎发自额前垂下,柔和了他平日里清冷的气息。没来由的,闻昭突然觉得心底某个地方有一股温热的东西徐徐流淌。扬唇,对魏镜笑了笑,轻快答道
“好啊。”
看着那笑容,魏镜一滞,垂眸,说道
“有一年中秋节,南越国进献了一坛药酒。据说饮之可舒筋活血,滋阴补阳,有驻颜之效。由于那年大旱,南越国收成并不好,再加上是珍品,制作难,酝酿时间长,总共只出了这一坛,父皇很是珍爱,因此,家宴上,只允许我们每人倒一小杯。后来散宴后,书悦和荆扬两人贪恋那酒的美味和功效,背着父皇偷偷去玉酿阁偷酒喝,天黑加上两人做贼心虚,随便找了一坛药酒便抱走。两人躲在宣仪殿附近偷偷喝了几杯,不成想,那酒是专门用来款待好酒的外来使臣的烈酒,喝完后劲儿大。俩人喝得醉醺醺的跑到父皇面前大闹,还将皇后娘娘的衣服给弄破了。把我们吓得,都以为俩人这下死定了,谁知道,他俩一边醉着,一边跳舞唱歌夸起父皇来了,别说,跳得还挺像样儿,直把父皇气乐了。然后看在他们年纪小,不知事儿,又是初犯,父皇便罚他们抄‘心经’和‘诫书’各一百遍,禁足半个月。后来荆扬再也不敢和书悦一起喝酒了。”
“哈哈哈哈,我说他俩怎么一直不对付呢。”
“换你了。”
“我?我的糗事可多了,有一次我爹从……”
火光明明灭灭,闻昭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欢快,魏镜看着她的影子,突然觉得很安心,真好……
第二天,潺潺水声清晰地传来,魏镜醒来,揉揉颞颥,向闻昭看去,见她披着自己的外袍安静地靠睡在石壁上,魏镜笑了笑,起身朝外面走去,雨已经停了,但山间还是一片湿蒙蒙的,似一块厚重的幕布,遮蔽了人们的视野。魏镜搓搓手,回到山洞内,见闻昭仍持那个姿势睡着,口中念念有词。魏镜皱眉,凑近,却见她面色潮红,双目紧闭,一直说着
“水,好渴。”
魏镜伸手,拍拍她的脸,轻唤
“闻昭,醒醒!”
闻昭呻吟一声,突如其来的冰凉似给了她极大的安抚,脸不觉往那手心挨了挨,闻昭发出一声咕哝
“唔。”
魏镜把手拿开,探探她的额头,眉皱的越深,环顾四周,想要寻找盛水的器皿,无果。魏镜再次拍了拍闻昭
“闻昭!醒醒!”
闻昭哼唧一声,皱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魏镜,扁嘴,泫然欲泣
“好难受,我好难受。”
看着她如此,魏镜心一缩,将披袍往上提了提,在脖颈处掖紧,防止漏风,柔声
“你等我一下,我去弄点水来。”
回答他的只有几声哼唧,环顾四周,魏镜走到一角,弯腰拾起半个破碎的陶罐,走了出去。来到河边,魏镜清洗完碎陶罐装了点水,又撕下袍裾一角浸湿。回到山洞,魏镜放下陶罐扶起闻昭,让她靠着自己,而后端起陶罐,用拇指抵住闻昭的唇瓣,防止其被割伤,徐徐将水倒入闻昭口里,看她喝的差不多,魏镜准备拿开陶罐,闻昭伸出舌头舔了舔魏镜的手指,眉头微皱。魏镜一个激灵,只觉指端肿胀麻木,低头看着紧皱眉头,迷迷糊糊的女人,魏镜抿唇,指尖凉凉触感依旧,魏镜不自然移开目光,放下陶罐,拿起湿布覆在闻昭额头上,安置好她后,魏镜准备起身,触及那微微撅起,苍白干涩的菱唇,魏镜突然顿住,像是被一股魔力吸引,俯身,渐渐向那抹冰凉靠近,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女人的睡颜,呼吸相闻,魏镜伸手,却在即将靠近目标时停下,心底一个声音响起:她不属于你!魏镜闭眼,身后呼唤声传来
“王爷王妃!”
魏镜睁开眸子,抬手拿下湿布,起身回望,许奕猫着腰进入山洞,对魏镜抬手
“王爷,下官受陛下之命前来寻您,你们,”
许奕看了眼躺着的闻昭
“还好吗?”
魏镜点头,抱起闻昭
“无性命之忧,只是昭儿的腿受伤了,今早又发热,得赶紧让太医看看。”
许奕走出去,侍卫站在外面,见二人出来,下跪
“王爷!属下等接您回去!”
许奕为二人打伞遮挡湿气,指指不远处的车马
“王爷,车马已备好,请!”
魏镜踏上马车,抱稳闻昭,对外边道
“出发!”
一个时辰后,马车颠簸地驶入山脚营地处,魏镜抱着闻昭一出马车,便见天启帝站在外面正等着他,魏镜一滞,准备下跪,天启帝上前拦住他
“你们没事吧?”
魏镜点头
“儿臣无碍,只是昭儿受了点伤,急需救治。”
闻此,天启帝赶忙叫来刘太医。魏镜刚将闻昭放在矮榻上,闻爹便急匆匆赶来,刘太医正检查闻昭的伤势,闻爹见着人,心才算安定下来,看向魏镜,却见他一身狼狈,动动唇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说完便要跪下,魏镜一惊,扶起他
“侯爷严重了!昭儿乃吾妻,吾理当与她共患难。还望侯爷莫要再如此行事。”
闻爹点点头,看了看昏睡的闻昭
“王爷,昭儿她——”
魏镜苦笑
“说来是我对不住侯爷,昭儿坠崖后摔伤了腿,再加上掉入水中又淋了雨,烧着呢。”
闻爹拍拍他的肩,算是安慰
“无妨,都是小伤,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少受过伤,王爷不必自责。”
魏镜不置可否一笑,天启帝走进来,看他一脸憔悴,沉声
“镜儿,你先回去梳洗休息一番,这儿有我们便是。”
魏镜看了眼仍旧昏迷的闻昭,摇头想要拒绝,刘太医检查完闻昭的伤势,上前
“陛下、王爷、侯爷,王妃伤势并无大碍,腿部同四皇子伤情差不多,臣一会儿为其上好药,接上板子修养个把月便好。至于发热,是因为受了凉,臣去开几副草药煎服即可。”
说着刘太医执笔写下剂量,交给祁姝
“你上我那儿找涂聪拿这些药,并让他按这上面的剂量取给你。”
“是”
祁姝福身,出去了。天启帝看向魏镜
“这下你可放心了?”
魏镜抬手作揖
“是,儿臣告退。”
又转向闻爹
“有劳。”
闻爹欣慰地笑笑
“王爷放心”
魏镜点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