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化妆室,陆淑以袖掩面,低着头跟在周猗斐身后周猗斐在她身前开道,掩护她走过幕后人员,快步走向广播室。
广播室里,另一个男主持人也已经化好了妆,坐在桌前默念讲稿了,见她一来,先是一怔,而后匆匆忙忙地站起来,试探性地叫道:“陆淑?”
陆淑笑了,点了点头。
另一个男主持人是这一届的学生会主席,此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主席”的名号而生,他姓毛,名洵异。据说与周猗斐在后山打群架打了两败俱伤后,一夜成名,兼之该君学习好,手下小弟众多,于是被一致推选为主席。
毛洵异瞥见周猗斐了,假装没看见,继续含笑看着陆淑:“你今天很漂亮。”
陆淑还说话,一侧的周猗斐却极其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场面沉凝,似薄冰战战。
周猗斐没有看毛洵异,而是径自走到陆淑身边,手指微凉,掐了掐她的脸,“我走了,有事找我哥们让他们带你来见我。”
陆淑“嗯”了一声。
周猗斐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她的脸,转身就离开了。
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但气氛又回暖了起来,陆淑拿出主持词,问道:“听教导主任说--我们要当托?”
毛洵异“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说:“一会儿要玩一个游戏,输的人要唱一首歌,唱歌的人呢----混在人群里,等到时机就上台表演。“
陆淑听得头晕脑胀:“等等,这到底哪跟哪啊?”
毛洵异夸张地大喊:“不是吧第一,这你都不懂?”
陆淑笑了,突然问道:“你知道费马大定理的证明者是谁吗?”
毛洵异:“……”?????
陆淑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微微抿唇一笑,淡淡的道:“不是吧主席,你这都不懂?”
毛洵异无奈,只好低头又讲了一遍流程。
大体上而言,就是在一个游戏玩完后,游戏里输的人要当场唱一首歌,届时他们他们两个主持人一唱一和地当托,把要唱歌的人从台上请下来。
当然,郁华中学素以严谨刻板而著称,故而连游戏里的输赢都提前定好,一切都按流程走,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陆淑听完,撇了撇嘴:“真没意思。”
毛洵异笑了:“我们知道真假,当然觉得没意思,可是底下的观众可不知道啊,他们开心不就得了。”
陆淑一边补妆一边说:“或许吧,之前排练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要当托,只是没想到除了当托以外,还要搞这些表面工程,郁华可真表面啊。”
毛洵异闷声笑了。
屋外有人敲门,催他们上场。毛洵异朝陆淑扬了扬下巴,鎏金丝绦白玉冠垂下,落在他褒衣博带的长衫上。陆淑点了点头,随他身后走出了化妆间。
舞台露天而建,广阔的操场草地上铺满了小板凳,纵眼望去皆是海军制服的郁华学生,黑压压一片人渐渐与夜幕相融合,酿成朦胧月光撒下星星白霜。
陆淑能听见远处离她较近的一个班级的女生尖叫:“毛洵异!”
毛洵异正皱着眉头低头看稿,假装没听见。
陆淑心想:哦豁,幸亏她在学校里没有所谓的“粉丝”,也就没有这些小小的烦恼。然而,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遥遥地就看见她妹陆琥领着一帮红毛绿毛蓝毛黄毛轰轰烈烈地走过来。其中几人手中还举着板子,上书:陆淑陆淑你最棒!
陆淑:……妹儿,我真谢谢你的好意,可我怎么那么想揍你呢?
她猫腰一躲,躲进毛洵异的身后,可这时实在是临上场的紧张时刻,陆淑百无聊赖的模样显得格外扎眼,毛洵异不耐地瞥了她一眼,问:“你不看看主持词吗?”
陆淑蹲在他的阴影里,懒洋洋地道:“早都背下来了,看它做什么。”
毛洵异诧异地道:“你都不紧张吗?”
舞台上的光渗出丝丝缕缕为她仰起的脸都镀上了一层光晕,她微扬眉梢,原本温婉的表象似在那一刻有了锋利的刃度,无声地透出一丝冷意。
陆淑没有看他,而是散漫地看向了不远处黑压压的人潮,于嘈杂纷乱的吵闹声中毛洵异听见她轻声道。
“紧张有什么用?”
舞台总算是收拾妥当,台上的年级主任稳定了一下底下的秩序,开始表扬早到的班级,不一会儿就到了他们上场的时刻,陆淑抿了抿唇上的胭脂,随在毛洵异的身后上了台。
事实上,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她的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的强光和坐在角下的指导老师,那些在言情小说里所谓的“万众瞩目”之类的玛丽苏场面根本没有。
而在这一片白茫茫在之后的对局面的无知,只会加重人的紧张。陆淑收回散漫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望向人群中间,她缓缓笑了:“弘一法师曾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于人世间的我们……”
处在人群中的周猗婓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人群中间,瞥见了一个男人,蓦地一怔。
那是一个无论在哪里都会显得极为出众的男人。合身熨帖的黑色衬衫修饰着他健壮但不孔武的身材,衬衫松松挽起,露出充满力量的手腕。他腕上的精致手表在灯光下一闪而过。
周猗婓的眸中多了几分探究和冷意,他记起来了,眼前这个男人是三不五时来学校找陆淑的所谓“哥哥”。
陆离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见是个小崽子就没往心里去,继续抱胸看着台上的陆淑。
他按照陆淑的指示站在了人群后方的中轴线上,这样遥遥地看他的姑娘,还是第一次,他觉得挺有意思的。
周猗婓也转过了头看向舞台,那里已经开始陆续上了表演街舞的同学,一干设备具已备完,甚至还有一个小姑娘坐在舞台边,气势十足地弹起了吉他。
“哟。”身边的朱明拐了拐他,“你小媳妇在上边呢。”
周猗婓抬起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汤唯唯在台上表演街舞,小姑娘平时温温柔柔的,谁知上了舞台,跳舞竟然那么洒脱和骚气,头发一甩,眼眸一眨,紧身的黑色皮衣不多不少露出了纤细白嫩的腰身,说不上的带劲儿。
他已经听到了身后两个男生的交谈声。
-----“这小妞儿谁啊……跳的还挺不错的……”
“斐少的小女友呗哈哈哈哈哈……”
周猗婓不知为何想起了陆淑演草纸上写着“王八蛋王八蛋……负心汉负心汉……”之类的字,眼皮跳了跳,砖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不是我的小女友。”
旁边的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一顿,一个个都看向了他。
其中一个女生笑道:“斐少,你是不是在说真的啊?”
“是真的。”周猗婓把手插在自己的裤兜里,碎发将将遮住他的眉梢,白衬衫的第一个扣子解开,领口微微敞开,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张狂来。混合着草场清香的晚风拂过他的一觉,传来他淡淡的声音:“我们一直以来都是朋友,哪来的所谓小女友啊。”
女生们彼此面面相觑,眼眸中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兴奋。
朱明“哟”了一声,道:“那我可去追了啊。”
周猗婓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舞台旁的休息室里的人忙得焦头烂额,这次晚会的总指挥李老师肺都快气炸了:“李妍人呢!”
李妍就是那个让陆淑他们当托,然后唱歌的两个歌手之一,她的小伙伴此时正站在门前,都快哭出来了:“她……她在厕所里!”
李老师气得嘴发颤:“刚才干什么去了!这都该她上场了,怎么又跑厕所里去了!”
小伙伴哭了:“我……我也不知道啊,她说她紧张啊……”
一干人在李老师的喘气声中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因为紧张而去蹲茅坑……
李老师指着她:“没事,她不行你一个人上也是一样的!”
小伙伴一屁股摊在了地上,脸上的妆因为泪水而糊成了一团:“我……呜呜……我没她也不行啊,我不行的……”
李老师对着她那张熊猫脸强人怒气,最后实在是忍不下去,咆哮道:“给我滚一边去!”
小伙伴哭哭啼啼地走了。李老师转头问毛洵异:“这个节目却行不行啊?”
毛洵异为难地摇了摇头:“这一改就毁了整个计划了……”
李老师沉默了,他的眼神瞥过毛洵异和陆淑,陆淑心里“咯噔”一声,果然听见李老师的大嗓门冲着他俩道:”你俩上去合唱一首歌,这衣服不唱歌就白瞎了……”
陆淑游手好闲,躺着也中枪:“……”
毛洵异在旁边低声吐槽:“这衣服跟唱歌有什么关系啊……”
李老师:“你有意见?”
毛洵异立刻站好军姿:“Yeah sir,保证完成任务。”
陆淑惊愕地看他立刻就倒向了敌方,对上李老师那张自带煞气的脸,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李老师满意地道:“还是你们行,那几个不争气的……”
剩下的话陆淑没再听,她只一脸苦逼地拿起了歌词,小声向毛洵异问道:“咱们就唱这个?”她手里是“情不自禁”的歌词。
毛洵异:“……刚才那俩女的一起唱倒是引不起多大误会,可是换了咱俩,那就……”
两人陷入了尴尬的局面。
陆淑提议:“换首古风歌吧。”
毛洵异点了点头,最后两人粗略地挑了首都会唱的歌,分了分段,简单练了练,就上台了。
“谁是卧底这个游戏”曾经很是风靡过一段时间,如今被学校用来作为小游戏活跃气氛。陆淑在台上主持游戏,毛洵异藏在人群中,随时等待游戏结束后上台。
这边周猗婓看着台上猜卧底的游戏百无聊赖,他无聊地翻了翻手机,实际上各个班级里除了住校生没带手机,其余人都带了手机。他们自恃是在运动会上班主任不好拿他们怎么样,一到自己班同学表演节目时就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装置,疯狂地向舞台挥动手机。
周猗婓打开手机里的QQ,点开了他们年级的年级群,漫不经心地滑过消息,忽然间手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了舞台上的陆淑。
有人在班级群里爆料,因为两个女生的节目有所变动,所以陆淑和毛洵异要合唱一首歌。
周猗婓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手机壳,半晌,唇边溢出了一抹笑意。
他俯身在朱明耳畔吩咐了两句,朱明听罢,笑嘻嘻地应了声“好”。
朱明带着两三个男生离开了他身边。
周猗婓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随意编辑了一句话发到了群上。
而后他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陆淑在台上的主持已接近尾声,舞台上的人陆陆续续地下了台。陆淑等舞台上的装置都撤下了后,开始宣读主持词为她和毛洵异的合唱作铺垫。
“他是人间一缕风,不作尘埃,亦可飞过万重山。”
“他是桥边明月夜,不作浮华,亦可怜玉教吹箫。”
“他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翩翩少年郎,道一句年少轻狂,写一段独领风骚,将三分剑气酿成了月光。”
陆淑微微一笑,道:“他,就在你们之间,接下来,将由我与他共唱一首歌,谨以此致献给大家。”
她的手还在颤抖,刚刚她所介绍的那段话完全是临时编的,学校根本就没有给词,眼下陆淑站在台上,有些麻木地等着毛洵异上来,净等着早唱完早完事。
然而与预期不同,毛洵异还未出现,陆淑攥紧了手心,茫然地想:
该不会也上厕所去了吧。
倏尔,底下喊声骤起又落,随后似星火燎原一般猛地响起。
“周猗婓,周猗婓……”
陆淑:“……”
麦戴歪了?
她扶正了麦,确定耳朵里响的就是那三个字“周猗婓”,灯光老师将舞台上的白光关了三盏,只留一盏照在她的身上。陆淑眨了眨眼,勉强忍着晕眩向下看去。下面密密麻麻地坐着的都是学生,她根本就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孤立无援地站在舞台上等待指示。
蓦然,人群中的喊声一顿,随机欢呼声大噪。
一束灯光打了过去,不偏不倚,恰恰落在了周猗婓的身上。他信步而来,平时总是自由散漫的死样子收了回去,眼眸里的光在投向她,明晃晃的白光下,是他轮廓分明的俊俏正脸,红润的薄唇微抿,抿出她心尖的滋味,大概是尝不出的甜。
逆光里,他微扬下颌,发丝仿佛都镀上了一层白色光晕,那双眼眸似笑非笑,透着戏谑与浓重的墨色。
人群自主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道。光线如白练,丝丝缕缕缠于身上。人群纷纷扰扰,低声喧嚣,他手插裤兜,信步而来。
舞台上的陆淑怔怔看着,一时间失去所有声音。
-----他向她走来。
无问前途归程,无问所向何方。
一如梦中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