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琴雅集此时红灯高悬,宾客众多,霜听南和霜晁云在门口只说了句姓霜,那小厮马上伶俐地问:“是不是霜家药铺两位少东?”接着便领着二人东折西拐绕到一处僻静的侧门,从这里望进去,修竹夹道,一间间清雅房舍就藏在那竹林中,点点灯光透出来,伴着阵阵琴声,使人精神为之一松。
二人随着那小厮走了只半柱香时间就到了一处二层小楼,许久未见的绿萼与水仙正在门口等着,见二人过来,笑语盈盈地上前领路,到了楼上茶水果子早已备齐。霜听南笑着与两位丫头说了些别来情由,二人又赞叹一回霜听南如今气质大变瞧着就像谪仙下凡似的。刚说了几句,冰婳夫人便到了,拉着二人满脸是笑。寒暄一阵,说起来意,霜听南道:“还是百花大会的事。后天就是正日子,不知道大会是个怎样的安排,我们的新货明天上架,想要在百花大会上做些宣传。”
“宣——传?”这新鲜词儿,冰婳夫人倒未听过,但现在对于霜家的事儿,她自然是支持的:“行啊,你说吧,这个宣传是个什么东西,要我们怎么做?”霜听南笑着解释:“宣传的意思,就是趁着百花大会人多,趁机让大家伙儿知道我们霜家面霜上市的消息。”
“嗨,那不就是吆喝,行啊,你说吧,要我们吆喝什么?是要多派些人手吗?”霜听南笑着说不用,于是如此这般商议了一番。
翌日,依琴雅集的女孩儿们为着霜家的“宣传”事宜,又小小排演了一番,因着只是比原先的表演稍微增加了一点变化,也不麻烦,霜听南又亲自过来指导了一下。
能代表依琴雅集参加百花大会的姑娘,那都是水晶玲珑心肝的人儿,一点就透,不到半日,一切妥当。
……
百花大会,即便在应天城来说,也是一件盛事,这天一
早,霜听南和霜晁云依旧按着男装打扮。
依照大会的安排,先是参与大会的所有“队伍”有一个画舫游河,就有些像狂欢节花车巡游的意思,除了可以在两岸观赏之外,有能力租船的人也可以跟在画舫队伍之后凑热闹。
等到了鼓楼码头上岸,各家便按照安排进入指定区域休息,那里一处空阔的场地早已搭好了戏楼。表演顺序抽签决定,每家两个节目。每天辰时之后表演两个时辰,连演三天。相当于免费文艺表演,还是全国最高水平,对于娱乐活动比较贫乏的大多数应天人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大热闹。
这事儿,现在看起来,与其说是一次比赛,不如说是朝廷为了彰显海清河晏的大好局面,树立皇上文治武功正面形象,所做的一次形象宣传。文艺表演水平又高,群众又喜闻乐见,霜听南也不禁感叹,想出这主意的,当真也是一位公关鬼才。如此一来,不光是应天,这各家表演队回到家乡,那肯定是要把盛况到处吹嘘一番的,又能为收紧管理百业打个提前亮,也能起到正面宣传传遍全国的目的。
出了府门,霜听南一路与霜晁云分析着自己对于百花大会的看法,随着人潮向前走。她们住的地方,看热闹倒是有天然优势,但霜听南却不想包船这么麻烦,更愿意找个视线开阔的茶楼,又凉快又休闲,岂不更好。
霜十三已经在前面一间叫“百宴楼”的给她们订好了临窗的雅间。谁知走着走着,一支筷子飞了过来,霜晁云何等机警,袖子一卷就将“天外飞筷”卷在手中,准头不错,却没什么内力,两人抬头想看看谁恶作剧,却见临街这茶楼二楼上,四爷正对她们招手,让她们上去坐。
这茶楼外头看着甚是普通,甚至没有名字,只在门边挑着块布,写了个“茶”字。一楼也无甚特别,只是今天秦淮河边如此热闹,茶楼到处客满,这间茶楼却没什么生意似的。
待到二楼,果然内有乾坤,整个二楼就只一间打通了的雅间。地上是讲究的波斯地毯,成套的黄花梨木家具,线条简洁大方,博古架上的两盆素心兰,开的极好,散发淡淡幽香,与旁边的几个元青花瓷瓶倒也相得益彰。
再看墙上,竟是一幅赵孟頫的《洛神赋》。整排窗棂都拆了,改为湘妃竹帘,此时全部高高卷起视线开阔,秦淮河风光尽收眼底。虽说没什么风,因着室内放了冰,倒也暑意全无。
四爷悠闲地坐于窗边,并未喝茶,一只西域镶百宝琉璃杯里还剩半杯红色液体。看来是一早就喝上了啊。
霜听南暗道,此时海禁未开,这样的享受倒也堪称奢华。
霜家二女向四爷,以江湖规矩见礼,四爷抱拳还礼。霜听南总觉得这里这么文气的装饰,着实和眼前的四爷不相称。若是墙上悬些宝弓劲箭,还相宜些。
几人分宾主坐下,有小厮上了茶,霜听南笑道:“四爷好兴致,都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没想到您晌午就这么有兴致。”
对于霜听南的识货,四爷显得很高兴:“早就听闻七小姐见多识广,果然名不虚传……怎么样,二位也来一杯吧?”霜听南看了霜晁云一眼,霜晁云摇摇头,她便道:“那我来一杯吧。”四爷眉毛一挑,旁边就有小厮送上一个镶血泊绿松石琉璃杯。四爷见霜听南落落大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毫不羞怯,一股潇洒肆意的气质,与普通闺阁女子俱是不同,更是欣赏,对小厮道:“把酒壶拿来,这里不用你伺候。”
霜听南起身接过酒壶,手法娴熟利索地为自己斟了一杯。她先将酒杯晃一晃,闻了闻酒香,这才抿了一小口,用舌尖卷住,慢慢咽下,双眼一亮道:“这不是大食葡萄酒!”四爷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说出这么一句,哈哈笑了一声,竖起大拇指道:“不错,这是楼兰酒!”霜听南又喝了一口对霜晁云道:“姐姐,你应该尝尝,这酒果香浓郁,甜度很高,十分爽口!”
楼兰葡萄酒酿造方法,与别处不太一样,乃是选用风干的鲜食葡萄“玻璃脆”酿制,芳香醇厚,糖份充足,与别不同。在现代新疆,也有一群致力于恢复楼兰古酒盛况的酿酒人,兢兢业业在用这古法酿酒,是以这股芳香酒味,并未失传。
这一口酒下肚,倒让霜听南勾起了许多在现代的美好的回忆。小厮此时送来一只通体晶莹的光润的水晶杯。霜听南对他道:“烦请你再给我们一个装满碎冰的冰盆吧。大小,能放下酒壶就行。”小厮反应了一下,很快便将东西送来,想是一时没有凑手的器皿,他很机智地用了一个盛“佛跳墙”的大炖盅。
霜听南对他竖了竖大拇指,小厮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下了。她便顺手将酒壶整个放入冰中。四爷道:“这方法我却未试过,酒不温饮便罢了,这冰饮……”霜听南笑道:“葡萄酒与别的酒不同,因为温度不同,会让我们的舌头感受到不同的味道。如此炎夏自然应当试试冰饮,稍后您就知道了。”
此时秦淮河两岸,越发热闹,站满了看客。有撑着伞的,有干脆搬了桌椅出来,坐在柳树底下的,一会儿功夫就里三层外三层。孩子们成群结队跑来跑去,有那聪明的小贩,已是推着小车沿街叫卖,冰糖葫芦、冰果子、大碗茶、风车、拨浪鼓、珠花、扇子……应有尽有。让人意外的是,每隔一段路,还有衙役巡逻,所以人虽多,秩序却还好。
远远地有丝竹之声从水面上飘过来,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有大人把自家孩子扛到了肩上,孩子抻着脑袋半日,又看不到什么,反被晒的丧眉搭眼儿的。
和这街上一比,楼上三人就显得分外悠闲,霜听南托了四爷的人去给霜家递个信儿说明行踪。又聊了聊依琴雅集的节目,堪堪一盏茶时分,霜听南给三人都斟了半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随后低声对霜晁云说了些喝葡萄酒的小窍门。
一试之下,果然酒味甘冽,且多出一种柔和的脆爽感,即便是第一次喝的霜晁云也击节赞好,忍不住一饮而尽,接着又添了半杯!
四爷也来了兴致,道:“瞧着一时半会儿,画舫也过不来,就这么干喝不好,上几个菜吧。你们想吃什么?”原本这是客随主便的事儿,但是霜听南就是觉得,有美酒没有好牛肉,怪可惜的,于是老实不客气地点了烤牛肉,让多放孜然和黑胡椒,偏偏四爷就喜欢这种被当成普通人对待的恣意感觉,笑着应了,又让加了些羊肉和时令鲜蔬。
霜晁云原本是有些拘谨的,但见到霜听南那样,四爷反倒很欢喜的样子,到也放下了心,显得自然了不少。
三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说到北方军事,尤其是十几年前那场未尽全功的北伐。
关于此事观云长老知之甚详,霜听南曾与他聊过,现下班门弄斧,说了些观云长老的见解,倒把四爷听得眼前一亮:“那时你还只是个小毛丫头,怎会知道的如此详尽?难道竟有人写了这方面的书吗?”霜听南不敢居功,将观云长老的事情说了,四爷叹道:“当真是高手在江湖啊!恨不能与贵派观云长老一晤。”
话音刚落,只听楼下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倒把三人唬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