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群喝彩的声音,真的有船驶了过来,先头一条是开道的,走一段就噼里啪啦放一阵炮仗,两岸围观的,也都跟着起哄。后头一条画舫,一时看不清哪家的,却已经听到了一阵乐声,待驶得近了只见甲板上十五个女孩儿一身红衣弹琵琶,另有十五个女孩儿一身白衣弹古筝。同一首乐曲,同样的动作,三十人演奏起来,真有一种回肠荡气的感觉。关键那画面,强烈的颜色对比,以及女孩儿们青春靓丽的容颜,真真是赏心悦目。
画舫慢慢向前,两岸欢呼声真的一浪高过一浪,然而紧接着人们的眼光又被紧随而来的一艘画舫吸引了去。那艘画舫上的女孩全都看不到真容,因为她们都上了装,艳丽的油彩与香粉装扮出了十余位乍一看一模一样的杜丽娘。她们嗓音清澈,如黄莺出谷,《牡丹亭》又是极受欢迎的剧目,十几位杜丽娘无疑数倍放大了这种戏曲的魅力,围观的众人都觉得不虚此行,简直要把手巴掌拍烂。
画舫一艘接着一艘,艘艘都出尽百宝,有配合杂耍艺人表演的,火柱一喷老高,五六个人一起叠罗汉,唬得岸边小媳妇儿、大姑娘娇呼连连。又有一群女孩子全部做男装打扮,高高束起的马尾,长长的红色飘带,剑眉星目,利落潇洒,几十人一起击鼓,场面比男子激动人心多了……
茶楼上四爷三人喝酒吃肉,看得津津有味,霜听南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依琴雅集的画舫才过来。”霜晁云笑道:“好东西应该没这么快,我猜在后面些吧。”说着两人望向四爷。只见他八风不动懒洋洋地道:“无所谓啊,我不管这些。”霜听南也不在意,精神力扩散而出,扫视湖面,笑道:“不远了,还有五六艘画舫吧。”四爷诧异:“你怎知道?”霜听南暗叹漏馅儿,但依然面不改色道:“我猜的。要不要赌一局?”
“好呀,赌什么呢?”
“嗯……”霜听南眼珠乱转,一幅小狡猾地可爱样子,四爷瞧的有趣,正想答话,谁知霜听南忽然双手比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接着伸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领子,高呼一声“晁云”,然后连人带椅翻到在地,接着抱着四爷就是几个战术翻滚。
霜晁云在听到霜听南示警的同一时间,也是一个后仰,接着一招裙底腿,就踢翻了眼前的桌子,将它像一面大盾牌一样挡在身前。
楼下人群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掩盖了发生在房间里的种种声音,即便如此,霜听南还是捕捉到了几声非常轻微的叮叮声。
这一系列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桌子十分沉重,翻倒的声音,也同时惊动了茶楼里其他的人。
数息后,楼梯上脚步响动涌进了十几名衣着普通,但一看就武功不弱的护卫。墙上也开了两道暗门,闪出四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霜听南简明扼要地道:“三个人,对面屋顶,向东。”闻言,两名老者转身就走。
霜听南说完话才注意到自己还趴在四爷身上,而四爷双眼清明,没有一丝慌乱或者恐惧,他的眼光仿佛要一直看到霜听南心底,像极了欧阳青易,他淡淡道:“霜家人,果然不同凡响。”
这话什么意思,是另一种表示“谢谢”的方式?还是他早就知道有这这一劫,所以现在算是对霜家的考验通过?还是……
霜听南顾不上想那么多,迅速起身,并拉了四爷一把,早有一群人赶上前来,将四爷团团护在当中。
她小心地走到窗前,精神力急速搜寻发觉那两位老者正在对岸屋顶飞掠,很快就隐没在了屋脊之后,周围也再没有潜伏的人。当下轻舒了一口气。
望向秦淮河,微微一笑,淡淡道:“依琴雅集的画舫过来了。”
和其他画舫上的喧闹不同,依琴雅集的画舫,用薄纱层层叠叠搭了一个顶,阳光下有一种异常朦胧迷幻之美。一位女先儿,手持琵琶隐在纱幔之后,吴侬软语唱着不知名的小调,有一种时光都跟着慢了氛围。
姑娘们有的着男装,有的着女装,要么做撑伞散步状,要么就是在妆镜前梳妆描眉,一派闺房之乐,而每一处世俗生活的小景,不管是构图还是女孩儿们呈现出的状态都自然而写意,简直就是一幅幅会动的浮世绘。当然,那些妆台上放的都是霜家的面霜。
画舫上曲声不大,反而让人更想听清楚唱的是什么。加上画舫上营造出那种如梦似幻的氛围,秦淮河两岸忽地一下,安静了下来。
茶楼上,桌翻凳倒,一片凌乱,但四爷和二霜依然在窗边默默看着画舫经过。四爷抽空还瞄了一眼地上,闷闷地叹了口气,周边围着的护卫全都一震,头垂的更低了些,估计四爷是为了遇刺一事,生气了。
霜听南却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她笑着蹲下看了看满地狼藉:“可惜了这些好酒。”四爷仿佛很赞同这话,又叹一声。接着霜听南拿出一块手帕垫着,轻轻捏起了还嵌在桌面上的几枚细针。
说这是牛毛针,也不算夸张,因为又细又小,就算这一段河道很窄,但是能从对面楼上射过来,还准头那么好,力道这么强,弩和针都不是凡品。而且对方一定是内力强劲的高手才能有这种效果。
按理说,高手之间本就有一种气机牵引存在,就像是对危险的提前预警。四爷身边高手众多,竟然都对对方毫无察觉,可见敌人高明,这一招原本确实是必杀之局。直到霜听南的出现,那是一个最大的变数。
在她的精神力世界里,没有谁可以真的隐藏,即便他内功高明到收缩了全身的气息甚至毛孔。这就是为什么直到屋里桌翻凳倒,护卫们才知道出事。
当时霜听南为了看依琴雅集的画舫,精神力全面铺开,很快就发现对面屋顶在她识海里呈现出人形,但是肉眼看去因着对方衣饰伪装的缘故,又离得远,根本看不出来,她起先还想是不是为了今天活动加派的暗卫,直到对方做出了一个轻微地向己方瞄准的动作,霜听南才意识到他们的企图。对方内力流转,会直接导致自身在霜听南识海中的颜色发生变化,所以霜听南就先一步发动了。这才让对方必杀的一招落了空。
依琴雅集的船很快过去了,湖面又有了新的热闹,但三人却没有再看的兴致。四爷这个当事人倒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说什么感谢的话,只说下回一起再喝好酒。
霜家二女回到霜家药铺,大掌柜说,霜听南吩咐让印制的“广告单子”已经弄好了,都贴在银楼、知名酒楼、衙门大员居住的胡同等地附近了。重点强调霜家面霜支持依琴雅集勇夺百花大会魁首!还在上面绘了大大的霜家面霜的画像。
霜听南点点头,心里暗暗对依琴雅集说了声对不起,也没给广告费。不过回头想想今儿救了四爷一回,那就当扯平吧。
晚上鼓楼前的戏楼被围的水泄不通,一长串一长串的灯笼,将戏楼四周照的犹如白昼。夜禁时间破天荒地推迟了。整个应天似乎都因为百花大会的盛况生出了一股过年才有的喧天热闹。
霜听南她们从药铺出来,站在戏楼外围一看那个样子,心里先怯了,天儿又热,人又多,都觉得自己大概是没福分看演出了,干脆打道回府。
谁知就在转出来没多远,街上一个卖珠花头绳的小摊子前见到了久违的罗娑坨利和白素素。
今天的白素素格外素净,一身月白棉布挑线裙子,头发整整齐齐梳着一个圆髻,除了一支团花银簪,别无饰物,倒是人如其名,多了一种出尘高雅的美丽,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位沦落风尘的女子。
而罗娑坨利,早在那日从四爷画舫上下来,霜听南就听说他直接搬去了四爷在应天的宅子。后来好像说得冷国的人收到霜家的信息已然找了过来,但毕竟与霜家关系也不大,所以霜听南也就没有详细打听。
此刻见他,依然是贵公子打扮,一身淡青色杭绸直裰,头发还是染了黑色,有进步的是,虽束了金冠,好歹没有再镶嵌大翡翠了,如此一来他那黝黑的皮肤才不显得那么打眼,但是手往前一伸,还是老大一个赤金镶红珊瑚戒指。
霜听南实在懒得应酬这俩人,看着人家说说笑笑挺亲密的样子,也不想做电灯泡。便拉着霜晁云避到人群边上,还拿扇子挡着脸,想就这么混过去。
霜晁云见状笑道:“你干嘛?见着鬼啦?这么遮着脸,回头你再撞墙上。”霜听南朝前努了努嘴,又道:“懒得应酬,我们别打扰人家。你就牵着我走吧,保证撞不了你。”
于是路人就见到了两个俊美无俦的贵公子,以扇遮面,手牵手前行的诡异画面,禁不住在心中说一声,世风日下!这效果可是两人没有料到的。
霜听南精神力大开,笼罩全场,牵着霜晁云左穿右插,就在此时,她感应到了几个比较特别的人,不但武功奇高而且很懂得收敛气息,就混在人群之中,但隐隐以罗娑坨利为中心互为犄角。看来应该是得冷国赶来专程保护他的高手了。只是这种隐藏气息的独特本领,却让霜听南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这种感觉,与白天刺杀四爷的那三人十分相似。但若说刺客就是这些人,却又说不通,毕竟罗娑坨利与四爷十分亲厚,他的人又怎会对四爷不利?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霜听南想要离这些危险人物越远越好,她不禁加快脚步,拿出牵丝回雪步的本事,拉着霜晁云就朝自家停马车的地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