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听南经此一役，和惊鸿之间的情分又是不同，简直是生死战友。她昏睡的这些时日，据说惊鸿总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就盘在床头，甭管谁过来，都要昂起头打量一番，觉得没什么问题，俯下身去，来人才能靠近。

今儿一早百灵进来看霜听南的情况，却不见了惊鸿，正奇怪呢，可巧霜听南就醒了。所以大约是看她没什么大问题，这才离去的。

霜听南此刻见惊鸿左摇右摆的样子，不禁问道：“是让我跟你走吗？”惊鸿只是一味的摇晃。霜听南掀被下床，一站起来，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扶着桌子好一阵子，定了定神，却见惊鸿已是游到那盆它平日舔食花蜜的大白花旁边。

霜听南屋里四个丫鬟都出身农家，又在霜家学习了不少认花辩草的知识，因此这花一直放在她屋里被照料的极好。此前她也问过几位长老，但以他们之能，一时间竟也说不清，这是什么花。几人中只裂云长老，见了此花面色犹豫，看了半晌才说还要去翻查一下典籍，便再不肯多说一句。

如今惊鸿就在花前，那白花之上，正好又结出了蜜汁。它蛇信吞吐，直勾勾地看着霜听南。

霜听南慢慢来到花前，问道：“你是要让我……吃这花蜜？”惊鸿闻言，左摇右摆。

霜听南自小学习最正统全面的蛊毒之学，早已养成任何不知底细的东西绝不轻易入口的习惯。惊鸿本就是剧毒蛇，它喜欢舔食的东西，在霜听南的想法里，多少都是有些毒性的。所以她虽然命人好好照管此花，但也不会让人离这些花太近。至于花蜜，每日都被惊鸿舔食干净，她倒也不担心会危害到什么人。

可如今，惊鸿让自己来吃这花蜜……霜听南摇摇晃晃走上前去，仔细打量那花，只见花蜜凝结在淡黄色的蕊上，晶莹浓稠。她想了想，还是让小丫头取了一把小小银匙过来，在花蕊上悉心刮取，又慢又轻。如此一番操作，也不过收集了小半匙，可额头上已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旁边的小丫头不常在她跟前伺候，但人是极机灵的，看她那虚弱的样子，忍不住道：“姑娘面色不好，还是我扶您去床上歇了吧？”霜听南看她紧张的样子，便笑着摇摇头，又怕她不放心，万一把才刚睡了的那几个再惊动起来，便道：“正好你在这儿，就替你姐姐们跑一趟厨房吧。早前因着我想吃，黄鹂让她们做了些酥酪，怕有两大碗，这会儿拿冰镇着，我却吃不下了。没得放坏了怪可惜的。你这就在那个喜鹊登枝的花瓶下面第一个小屉子里拿了我的对牌，把酪取了来，和院子里几个小子、丫头分吃了吧。另外跟厨房说，晚上照例还是清淡的，只是多炖几盅雪蛤燕窝。给各个院儿里都送些，天儿太热，让大家都清润清润，没得休息不好，上火。银子就从我账上支。”

小丫头一边听一边点头，等霜听南说完，便像只小黄雀似的叽叽咯咯把霜听南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还说：“姑娘放心，这差事我一定办得好。”霜听南赞许地点点头，小姑娘激动的脸都有些泛红，转身取了对牌，就退出屋子，还顺便带上了门。

此时霜听南拿银匙的手已是有些晃，她忙支撑着回到床上，软手软脚盘膝坐了，又喘了几口，看看一路跟随也已经上了床的惊鸿，又看看勺中晶莹剔透好似果冻一般的花蜜，一咬牙道：“那我真吃了啊！”惊鸿摇摆的幅度更大了，简直像在跳舞。

霜听南见状，觉得逗趣，不禁笑了几声，心情也轻快了些，便张口将蜜吞了。那东西入口滑腻异常，并不似寻常花蜜满口留香，而是好像能被每一个毛孔吸收似的，一入口就不见了。至于味道，似乎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香气，有些像茉莉，但也终究只是“若有似无”，霜听南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吃了一个幻觉。

她呆了片刻，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便把银匙轻轻放在床头。实在支撑不住，躺了下去。谁知头一挨着枕头，便觉得整个脑袋嗡一下，好似要裂开一般，她不禁扶额呻吟起来，惊鸿却在此时游过来，就这样盘到了她脑门上。它冰冰凉凉的身体，让被突如其来变故刺激到的霜听南镇定了不少，紧接着，惊鸿的精神力便如温柔的海浪一样，一下一下拍打着霜听南的精神世界。

之前，因为过分透支，霜听南虽然身体经脉看似无恙，但精神力和脑部已然受创了，她刚醒的时候，甚至无法凝聚精神力，连试了几次都不行，反倒让自己面色难看，手足虚弱，这就是为什么意志力坚定如她，却会因为头部忽然的疼痛而辗转呻吟。但此刻惊鸿带来的抚慰，却像是一双最最温柔的大手，一下一下抚平她的创痛，而且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可以完全融入到惊鸿的精神世界里，接着便以一个上帝视角俯瞰自己的识海。

是的，不是大脑，是识海！过去她总把精神力小球在那个位置凝聚，但以肉眼的角度来说，那只是大脑，所谓识海是一种比较抽象的，肩负有某种功能的大脑的区域。但是现在霜听南感受到的，是实实在在自己识海的样子。

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状况，但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识海。那里有一座座连绵山峰一样的东西，不管“山坳”、“山腰”或是“山顶”，都有一些类似干涸的湖泊、池塘般的存在，“湖底”都是些“岩石”、“砂砾”……显得有些荒芜与凄凉。

霜听南在精神世界与惊鸿交流，那纯粹的精神沟通，就像脑电波能够彼此明白，没有任何语言，只有意念，人兽之间唯一的沟通壁垒就那样被打破了。霜听南在想，这是我识海储存精神力的地方吗？意念一起，马上就能收到惊鸿对于这种猜测，肯定的意念。接着她看到惊鸿让自己的精神力去到那些“山峦”处，它的意念就像一只大手，轻轻一拍，“山峦”就那样塌了下去，一座、两座、三座……“群山环绕”的识海世界，顷刻间，就变成了一眼望不到边“沙海”！

原来识海中的“山”已经脆弱枯败到这种程度了吗？霜听南恍然，她果然是受伤很重啊，早前靠九香玉津丸药力支撑起来的识海世界，终于还是被透支的千疮百孔。她又兴起一道意念，是不是从十七皇子府回来时，自己已然受伤了？惊鸿答，是。

霜听南疑惑了：“那为何竟会毫无所觉？甚至没事儿人一样去了皇宫。”惊鸿没有马上反应，而是用自己的精神力包裹住霜听南的神识向“沙海”飞去，当飞临上空时，猛然向下一扎，嗉一下穿透了“砂层”来到一个“地下世界”。

太其妙了！霜听南看见了一个仿佛在童话或者特效电影中才会出现的画面。就好像“砂层”是不同次元间的阻隔，此刻时候另外一个次元了！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但上无顶，下无底，她与惊鸿的神识在中间浮浮沉沉，周遭有静默的电闪，也有浩渺的星辰，有时能看到一道瀑布般的银练从眼前飞过，但很快它又会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这些还只是以霜听南的常识勉强可以描述的画面，但更多的东西却是不好描述的，比如一些飞速略过的镜面，有时候是薄薄一层，有些又是互相拼接成古怪的图形，透明或不透明，爆闪或者五彩。除了镜面，还有些时隐时现的线条或者像泡泡一样悬浮的存在，里面好似有无数扭曲的人脸，惊叫、暴怒、狂喊……但若仔细去看，却又不能辨认，它们在百分之一秒就消失然后又会急速再生……

漂浮之间，霜听南忽然发现远处有一个模糊的粉红色的所在，就像是悬浮的天空之城。她刚刚兴起要去看看的念头，她们俩下一个瞬间就站在了那粉红色东西的边缘。那东西外面，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保护罩！她们明明还离那里有不短的距离，但已是无法寸进了。

霜听南虽只看了个大概，却也觉得眼前这一切很熟悉，她兴起一个念头：“我见过，我好像见过这东西。”惊鸿没有什么反应。霜听南急速回想着各种可能的信息，然后她忽然惊觉，是那个梦！不知道多久前，她梦见“牵丝回雪步”的那个梦境。那个梦里到处是仙境一般的存在，而阿修罗与霜情夜叉的宴会，就在一个开满粉红色花朵的星球上。

她把能够忆起的梦中的片段分享给惊鸿，并且评论说：“真真是神仙世界啊！”这回惊鸿有了反应，它带着霜听南的神识，一下就回到了它自己的精神世界，并且给出了两个字的回答：“神殿！”

惊鸿的意思，刚刚看到的真的是神殿吗？那是个什么所在？那里明明是自己识海中某个神秘的空间，惊鸿带她过去，分明就是要告诉她，自己能够在受伤之后没事人一样，是接受了那个神秘空间的力量。但显然，这个空间和“沙海”所在的空间，不能任意联通。但那神秘空间究竟是什么所在？霜听南的好奇心像疯长的荒草一样，蓬勃而凌乱，但惊鸿始终不再给出回应。

霜听南努力平静下来，再次询问：“刚才的所见，都是我的识海吗？”

惊鸿答，是。

“现在是两个空间的力量都已经要枯竭了吗？”

惊鸿犹豫了一下，接着回答，是。

“那么现在你是要为我疗伤吗？”

惊鸿的情绪变得温柔了许多，回答，是！

“那么开始吧？”

“要等！”

“等？等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