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听南很快知道,惊鸿在等的,是一个时机:一个白色花蜜完全发挥功效的时机。
原本霜听南觉得那种忽然而来的头疼,已经是花蜜的全部功效了,可如今才知道,那不过是发挥功效的前奏。惊鸿趁那短暂的时间,让她对自己的识海有了一些基础的认知。因为当花蜜的功效完全发挥时,她就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了,就好比现在:她只觉得自己体内,从丹田处烧起了一把火,又从头顶处,撞进了一座冰山,满耳都是叮叮咣咣的异响,就像有一百台电钻配合着几十台打桩机同时作业,眼前则是五颜六色的光团乱冒……
这样的多重折磨简直让人崩溃,偏偏她的身子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动又动不了,喊也喊不出,各种各样不同程度的疼痛,就像一层层厚茧把她越裹越紧……无奈,霜听南只能在内心不断呼喊惊鸿,它成了她在痛苦深渊唯一的救命浮木!
惊鸿的精神始终与霜听南的神识相连,它自然也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霜听南身体的变化。但它没有压制,也没有帮助她回避这些痛苦,而是用自己的精神力为霜听南的神识护法,并一次次发出同样的信息:“接受它们!”
接受什么?!霜听南在心中怒吼,她完全不明白这种炼狱一般的处境,自己究竟可以从中接受什么!她感到自己牙床咬的咯咯作响,恨不得即刻死了才好!
霜听南体内在给予她百般折磨,而外人看来,她只是睡着了。早前去厨房的小丫头子转了回来。见霜听南睡下了,便轻手轻脚给她把被子盖上,又放了帐幔、收好了对牌,便出去和一众小子丫头开心地吃酥酪。
到了晚饭十分,喜鹊几个也起来了,又进来看了两回,见她呼吸平稳,面色如常,便只当她累了,遂让管家去回霜凌云。
霜凌云送裂云长老回菡萏山庄,到掌灯时候才回来,见霜听南只是昏睡,看了脉,又以内息试探,并无不妥,瞧着脸色略红些,微微出汗,倒也没发烧,便对众人道:“精神力透支太过,非得这般静养,白日里醒过来我就瞧她精神不济,现下这般反倒于身体有益。也不用惊动她,只管让她睡。”
其实霜凌云处置的是不错的,精神领域的磨砺,除了霜听南自己,谁也帮不上忙。许多武林高手选择在突破前闭关也是这样的道理。霜凌云虽在精神修炼方面不甚了了,但武学之道相通,只要霜听南气息不乱,便只当她自我修复。
此刻的霜听南对于时间的流逝,或者旁人的探视,实是一无所觉,或者说完全顾不上去觉察什么。那种身处九幽地狱一般的折磨一浪一浪仿佛永不止歇,她能做的只是紧紧守住自己的神识不被这些痛苦淹没,她知道一旦守不住这一点神识,很可能就会精神崩溃,变成疯傻之人。
当然,在不断忍耐的过程里,她也渐渐总结出一些经验,那就是冰火交煎的折磨每过六浪之后就会有短短几息的减弱,虽然并不是消失,也依然痛苦,但比之那种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还是要好上不少。
她谨记惊鸿让她“接受它们”的叮嘱,便利用这几息时间,将神识到处游走,尝试寻找那些需要自己“接受”的东西。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在那片“沙海”中有了一些发现,那就是每次“冰火浪潮”和“噪声攻击”的时候,这里就会像起了沙尘暴一样,漫天“风沙”出离混乱。但六浪之后的那几息里,这里又会在一瞬间恢复原样。
关键就是那个恢复原样的过程。“风沙”中总是有星星点点的“绿光”一闪,那光就像是几只藏在树林的萤火虫,又或者是极光在消失前的瞬间。短促而飘忽地让你认为只是幻觉。但除此之外,霜听南真的也找不到更多“不同寻常”的东西了。
所以她便一次次尝试,在那极短的时间里,让神识靠近那些绿色光芒。这个过程很像她练习牵丝回雪步的初期。一开始总是不够快、不够准,明明看到能量缝隙,却怎么也穿不过去。要知道,精神力的速度已然非常之快,但每次等她靠近,绿光便已消散,然后又是一浪接一浪的折磨……
到得后来,霜听南几乎已经麻木,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抵抗痛苦的能力不知不觉中进步了,还是因为自己即便在剧痛中依然全神贯注于沙海中随时可能出现的绿光,以便把握那稍纵即逝的机会,从而转移了注意力。总之,在失败了不知几十还是上百次之后,她终于在绿光出现之前勉力发动了自己的精神力,然后在那一个瞬间捕捉到了一点绿光。
神识与绿光的融合,没有想象中的艰难或者惊天动地。霜听南也没有想到那个过程是那样自然而然,就像是溶洞里,水滴从石笋滴落,理所当然是瞬间融入地下的水潭。
虽只一点点绿光,但一下子就让霜听南的神识在那个瞬间像被薄荷冰泉浸泡了似的,又清凉又安逸,因为体内痛苦累积的疲劳也仿佛消减大半。当然还不等她细细体会,那种冰与火的煎熬就又卷土重来,但这次成功也让她增添了无比的信心与勇气。她更加积极与专注。从几十次捕捉可以成功一次,到得后来,三四次捕捉就能成功一次。
随着越来越多的绿光与霜听南的神识融合,她发觉自己那几近枯竭的精神力在这个过程中也在慢慢恢复,并且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如果说过去,自己的精神力是山谷里的风,来去自如,轻盈飘逸,那么此刻的精神力则是一间房,一间正在慢慢打地基,坚固无比的房……或者干脆说,那是一座堡垒,因为地基打的又深又慢又仔细,就像是铺上一层砖石,还要努力夯实几下的程度。
在这种不断“捕捉——融合——成长”的过程中,霜听南的神识从几乎不能凝聚,到慢慢再次变为精神力小球,她心中升起明悟,莫非这些绿光原本就是我的精神力?只是之前因为消耗过度,散落了,现在又回到了我的神识中?
一直守护霜听南的惊鸿自然也感受到了霜听南的疑惑,可它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简单地表示:“是,也不是。”
这样的答案让霜听南十分无语,但她知道自己至少猜中了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这些绿光如此容易与神识融合的原因。而且这样的过程还让她多出一个惊喜的发现,那就是,精神力的修复与体内痛苦之间是一种此消彼长的关系,伴随着精神力的逐渐强大,痛苦减弱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冰火巨浪的程度也好像越来越轻。
霜听南简直要为此雀跃!心中也升起一股义愤:那折磨人的冰火交煎,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于是在又融合了几次绿色光点之后,霜听南开始在冰火剧痛袭体时,强忍不适,去探寻那痛苦的源头。
她仍记得这折磨刚刚发作时便是在丹田与头顶百会穴处。是以她便首先向丹田探去。
原本因为内力消散空空如也的丹田,此刻在霜听南的神识中看来,是一片火红。远望好似有无数岩浆翻滚,但当精神力挨得近了,却又觉得那只不过是一些如有实质的雾气。它们纠结缠绕,从淡至浓,由丹田至深之处散发出来。越是靠近那处,霜听南的神识越是承受多一层压力,她莫名地就想到之前在东宫与蛊灵斗法的场景。
神随意动,几乎是瞬间,霜听南便让自己的神识,从一个旋转的小球变为了“卍”字,而随着精神力小球形态的变化,来自丹田处的压迫也好似轻了少许,霜听南再不迟疑,也不理那一浪浪席卷而来的痛苦,直接让“卍”字冲进了丹田的至深处。
红雾因为外力的进入,翻滚地越发剧烈了,那种直刺神经的“噪声”也越发狂暴,刚刚因为吸收绿光而强健起来的精神力“卍”字就像要被震散了似的!霜听南忍不住在识海发出尖啸,使劲催发精神力,但就是难以再进一步。无数手印在霜听南心中流过,她尝试从中汲取力量,可依然毫无作用。
难道我的精神力此时还不够力量突破这红雾的屏障吗?当绝望不知第几次在霜听南心底浮现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股熟悉而柔和的力量,推了自己的“卍”字一把。惊鸿,是惊鸿!
霜听南是何等机敏之人,便趁这一推之力裹挟住了一些惊鸿的力量,一鼓作气,冲入了红雾最深处。
那里好似有一层膜样的东西,里面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当霜听南的精神力“卍”字终于冲破阻隔进来的时候,她的神识瞬间进入了一种绝对静谧的环境。
那不是单纯的安静,除了静,空间中还有一种诡异的粘稠感,就像是……刚刚融化的沥青!精神力就裹在这种静谧里,黑暗、无声、没有痛苦、也无法移动。与这种绝对静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空间不远处的中心位置,有一个红绿相间,红多绿少,光华灿烂,不停旋转的多边体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