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是下的水泼一般,饶是打着伞,穿了蓑衣,待得霜听南拿着大药箱回到蓝玉帐中,还是湿了半幅身子。她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抬眼一瞧,除了几位军医,竟然只有一位身披甲胄的大将守在床旁。
霜听南并不认识对方,但还是依规矩向他以及众人行礼,表现的十分谦和。那人倒也豪爽,竟是依江湖规矩向霜听南一抱拳再不多说一语。霜听南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自己霜家人的身份。既然如此,想必也已经知道了蓝玉这是中蛊了。
所以她也不多做解释,只问道:“不知将军怎么称呼?”
那人道:“不敢,大将军座前右参将孙恪。”霜听南也不客套:“看起来孙参将也算半个武林中人?不知您内力修为如何?”这孙恪并不谦虚:“我自小师从武当寒风真人,修习的是武当正宗玄天内劲。”霜听南知道,这寒风道长乃是当今武当山八大传人之一,一手太乙逍遥掌已臻化境,这一脉最是注重内功修习。当下又是真诚一礼道:“原来是寒风真人的高徒,失敬了!”
说完她走到蓝玉身前,翻起他眼皮看了看,便转身对孙恪道:“稍后我需要孙参军助我。”孙恪点点头:“但凭吩咐!”几位军医也都站了起来,其中年纪较长的一位道:“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霜听南回身,见几位军医都是神色焦急而恳切。知他们担心此事若处理不好,这天大的责任压下来,他们很难交代。
她微微一笑道:“几位大人不必忧心,待我驱除蛊虫之后,大将军身体调理之事,还是要几位多多担待。我于药理才疏学浅,实在不敢为大将军诊治。我寻思着大将军怕是连日劳累为时气所感,还需要几位大人在这药方上细加斟酌。只是大将军中蛊之事,于寻常军士来说还是太过骇人听闻,还希望几位大人对外严守秘密。”
听话听音,几人也都是人精,听她这意思不但有救人的把握,不会抢功,甚至还要隐去自己在事件中的作用。当下神情就松弛了几分,连连点头。
霜听南回身便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针匣,几个瓷瓶。又从一个布包中取出数个已经缝制好的药包。接着她拿起其中一个瓷瓶打开瓶盖向空中一扬,黄色粉末漫天,紧接着她手指连点,自然之力涌入账中,很快便有细小的水滴悬浮空中迅速蚕食、裹挟住那些粉末。
在场的众人一个个看傻了眼,那几位军医更是嘴张开了就合不拢,因为在他们看来,不过几息的功夫,霜听南撒出的粉末便在空中凝聚成了一个个黄色的小球,滴溜溜转个不停,这莫不是什么妖法?
孙恪则是在想,这凝粉成球的本事,师傅或许可以做到,但那空中的水滴又是怎么回事?孙恪自忖并没有这样的本事,莫非这霜听南小小年纪内力竟然浑厚地赶上了师傅?可自己偏偏一丝内力波动也感应不到。最后他只能把这一切解释为滇南霜家神秘的家传武学了。心中对霜听南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信服。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小球一一成型,霜听南素手再一扬,自然之力加上精神力分心多用之法,小球落到了帐内的每一盏油灯和烛火,更有一些直接飞出帐外落到方圆二十米之内的所有灯笼火把之上。
天啊!这幕场景简直让在场众人疑是身处梦中。偏偏霜听南这里的操作还没有结束。只见她做完这些又拿过身旁的几个药包成一排放好。手中印结变幻,自然之力转变,灯烛火把之中便有火星朝这边飞来。
每一点火星的大小都恰到好处,不知药包上是哪里有缝隙,总之噗一下就钻了进去,接着药粉便燃了起来,一缕缕烟雾从中飘出,那似有若无的香气,像是茉莉,又好似金桂,遇着帐边水汽,又让人生出置身梅林之感。
霜听南看那烟雾渐渐稳定,便以暗器手法,将几个药包均匀抛向掷大帐角落之中。
不一刻,整个大帐便被香气填满。霜听南美目微阖,轻轻道:“诸位不用担心,这些都是避毒的药粉,没什么危害。”直到他开口,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贸然吸入不明烟雾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不由得彼此打量,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异之色。
此刻帐中异常安静,就连蜡烛冷不防爆个灯花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一声过后又是一声,不知为何,这帐里帐外的火把、灯烛全都哔哔啵啵响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密集,仿似爆豆一般。
蓝玉帐中诸人全都走到烛火之前查看,谁知不看还好,细看之下,都有点汗毛倒竖之感。原来这哔哔啵啵的声音,并不是爆灯花,而是不知多少细小如微尘的小虫子争先恐后涌入烛火,因为数量多到它们在烛火附近相遇都会互相纠缠成团,于是火烧虫子团就发出了这种好似爆灯花的声音。
只听其中一名军医叹道:“这些是什么鬼东西,难道一直隐藏在这帐中。”于是众人便四处观瞧,想看看它们都从哪里来。
奈何这些东西过于细小了,只要离开烛火一步远近,便看不清楚了。于是众人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霜听南,谁知她此时只是阖目打坐,缄口不言。若是平时,在场几人必定出言询问。但此刻,见霜听南那样子,他们心中竟然平白生出一种对方好似谪仙,宝相庄严,不可出言惊扰的感觉。
因此也没有一个人将那疑惑问出口来。
当然这种沉默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约莫半柱香后,哔哔啵啵的声音,明显少了很多,霜听南便伸出左手搭住蓝玉脉门,右手打开针匣,从中取出一枚金针。这针细若牛毛,比寻常银针,又长上几分,捏在她白若碧玉的手上,却看得人有些心底生凉。
只听她对孙恪道:“孙参军,麻烦您将大将军扶起来!”孙恪依言上前,扶住蓝玉,然后上床盘膝,以手心抵住蓝玉背心。
此刻霜听南为蓝玉搭脉,就是做做样子,其实精神力早已进入了蓝玉体内细细查探。她见孙恪已经准备好了,便道:“孙参将,现在请你渡气入穴,首先凝气于大将军膻中穴。”孙恪依言缓缓而行,竟觉出此处经脉颇为阻滞,只得又加大几分力道。霜听南却像是知道他行气的程度,轻声指导:“没有关系,你只管放手施为,此处阻滞便冲过去。”孙恪嘴上不说,心中却又更加佩服霜听南功力了得,连这般细节也能感受得到。
待到他行气刚刚至膻中,霜听南便道:“就此停住,使真气不绝。”然后她右手微微一颤,金针便刺入蓝玉掌心一处穴道。
金针入穴,她似是凝神感受了一下效果,接着道:“行气至鸠尾穴。”待真气到位,她又是一枚金针插入蓝玉掌心。如此一路行气一路施针,短短半个时辰,孙恪汗透衣衫,蓝玉也是满手金针,远看好似握着仙人掌一般。
一众军医们早已看傻了眼,饶是行医多年,也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施针手法。就算有心向霜听南偷师,此刻却不得不发出“隔行如隔山”之叹。
如此又过了两刻钟,霜听南一扬手,不知何时已经抄了一方布巾在手中,将那巾子轻轻掩住蓝玉口鼻。只听她郑重对孙恪道:“行气丹田,大将军内力会与你相抗,无论如何不要放松,若感觉他气往上冲,你便死命顶住,待我让你放行,你便以最快速度收回内力。”孙恪此时汗出如浆,随着点头的动作,那脸上的汗水便滴滴答答落在床铺之上。但他完全顾不上擦拭,依言凝聚全身功力向蓝玉丹田行去。
果然,蓝玉丹田气海,犹如金石一般,似有真气鼓荡,但又好像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束缚,只能彼此纠结沉于丹田,硬邦邦如有实质。当孙恪真气到达之时,那些被束缚的内力便如知道有人来救一般,鼓噪越发激烈。孙恪能够感到那种激荡,但当他试着去触碰,却频频被什么力量将他的真力弹开。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忽觉蓝玉体内似是又多出一股旁的力量,柔软平和,不像真气,同时又雄浑无比,一下子裹住了他的真气就旋转起来。他哪里知道这便是霜听南那神奇的精神力了。
真气竟然可以在另一个人体内旋转?孙恪实在讶异,可不等他细细回味那种感觉,一股大力便从蓝玉丹田冲了出来。这一下冲击如此迅猛,他险些把持不住自己的真劲。
只听霜听南依然保持那不急不缓的语气道:“再撑一下,一定顶住。”
孙恪只觉得自己的内力已经被那股旋转的力变作一个锅盖模样,罩在了蓝玉丹田上方。而刚才冲出的真气,被他的真气所阻,就在那“锅盖”下面逐渐凝聚,越聚越厚,竟也随着孙恪的内力,旋转起来,变作了一个漩涡模样。
孙恪已经尽了全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在他的感觉里,自己挡住的哪里是真气啊,简直是一只随时要择人而噬的兽。他就快要坚持不住了,搞不好要被反震内伤的。
幸好霜听南的声音适时响起:“孙参将,我数三声,你便撤力,无需顾忌什么,全力撤回就是。一、二、三!”孙恪就等这一声,猛地一收手。
几乎同时,他只听蓝玉腹中似是响起什么金玉交击的声音,接着哇一声,一口淤血便从蓝玉口中喷出,尽管霜听南早已用布巾盖住他的口鼻,还是淋淋漓漓滴落了许多在床铺和他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