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听南啪一下便把那方染血的巾子抛在了地上，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众位军医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唬了一跳。一时间不知该先查探蓝玉伤势，还是先看看方巾上有什么异常没有。

终究还是那位年纪稍长的军医更加持重，见霜听南的手依然握着蓝玉腕脉，知道诊疗还没有结束，于是第一时间上前查看那方巾。只见上面，血色暗红，斑驳凝结，想是在体内也淤积了一段时间。最让人惊奇的是，血块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蠕蠕而动。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真的有东西在动啊，但又看不清楚是什么。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从他心中升起，他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再次看向霜听南，见她也正望着那方巾子，拧眉想了想，回身对孙恪到：“孙参将，你此刻感觉如何。如果一个时辰之后还要行功，你是否能坚持。”

孙恪知道事关重大，绝对不是意气用事托大的时候，所以并不立刻回答，而是沉凝感受了一下自身的情况，才回答道：“若能有一个时辰的调息，我大概可以恢复六成，论真气雄浑程度，自然不能和头先相比。”霜听南点点头道：“够用了。如此便辛苦孙参将。”说完，她一伸手取过一个旁边放着的瓷瓶，从中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塞入蓝玉口中，并和孙恪一起扶他慢慢躺下。

随即，孙恪就那样原地盘膝而坐，抓紧时间调息起来。霜听南则起身，几步走到染血巾帕之前，细细看了看，手印一变，两簇火苗便飞来，落于其上，就在这帐中将那巾帕烧成了一堆飞灰。

军医们此刻，见她那行云流水隔空取火的本事，已经有些麻木地不知惊异了。一个个木着脸站在一边。这一晚上，他们情绪大起大落，所见净是过去闻所未闻之事，确实受够了。

反观霜听南倒是没见什么倦容，看着跳跃的火苗，轻轻对几人道：“几位大人，今日所见，万望保密啊。”众人忙不迭点头应允。其中一人问道：“大将军现下情况如何？”霜听南又回身看了一下蓝玉，才道：“体内余蛊未清，暂时还不会醒转。现下只是……驱除了一些最危险的因素。少顷还有一场硬仗啊。”

几位大人正听的半明不明之际，忽然一人带着满身水汽冲入帐中，孙恪第一时间警惕地睁眼跃起，见是之前蓝玉座前传令兵，便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那传令兵见是孙恪，当下拜倒，低声道：“郭副将命我带马车过来接大将军。”就是这几个字，多的一句也没有。

孙恪听的心头冒火，武定侯郭英副将军，早前也在这里，蓝玉的情形，他是清楚的，这时候却传这样莫名其妙的命令，还不做解释，实在气人，正想呵斥传令兵让他把话说清楚，却见霜听南回身传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她便问那传令兵：“马车在何处？你让他们将车驶的近些，大将军不可淋雨。”

传令兵领命去了。霜听南便对众人道：“相信诸位也觉得，大将军今夜病的蹊跷。为策万全，我们需得配合行动，当然，知道大将军行踪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一会儿还得劳烦诸位了。”众人一听，都是心中一凛。

不一刻只听一阵轻微的车轮滚动之声，在这大雨之中甚至连马蹄声都听不分明。接着又是刚才那个传令兵，只不过这回后头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四爷。

他不知从哪里赶来，黑色雨披断线珠子似的向下淌水。众人慌忙行礼，他也不在意，径直上前看了看蓝玉的情况。头也不抬问道：“大将军现在可能搬动？”霜听南毫不犹豫：“可以。已经服了药。但一个时辰之后，需要再行功。”四爷点点头，回身示意了一下传令兵，那兵士回身出账，少顷便抬了一个担架进来。看来真的是要在场众人亲自动手了。

孙恪行动最快，上前便用薄毡将蓝玉身子裹住，只留一双扎满金针的手在外面。几个军医见机也很快，默契地抬过了担架。霜听南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现代急诊室过床技巧，便指挥孙恪和一名军医，每人揪住蓝玉身下毡毯的两个角，轻轻松松便将他挪到了担架上。两人接着抬起担架向外走，果见两辆马车就停在帐外，那两辆车通体漆黑，马匹也是，甚至马的四蹄之上，都裹着厚厚的黑布。这自然是为了行动之际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霜听南帮蓝玉撑着伞，看他与孙恪等上了第一辆马车。一回身，只见四爷向她抬了抬手，于是她和四爷上了第二辆车。剩下的两名军医见状，哪敢跟上去，便也挤挤挨挨上了第一辆车。

……

马车在雨夜中前行，几乎可以算作安静无声。大雨成了最好的掩饰。而马车中人也同样保持缄默。好像一开口他们的谈话就会被旁人听了去。

霜听南估计马车已经远离军营一段路，才听见四爷开口道：“蓝玉是怎么回事儿？”

霜听南欠身一礼恭敬答道：“这蛊虫名叫灯花婆……”

灯花婆原先是传说中的一个妖怪。

相传唐朝时，在长安，一个叫刘积中的农户，她的妻子有心口疼的病症，一个自称灯花婆的老妇现身，表示可以医治。只见她在灯下，对着茶水做法，刘妻喝下后果然病愈。灯花婆说，作为回报想要刘积中用桐木雕刻一个人像，给自己的大女儿做郎君，刘积中照办了，两口子甚至还去参加了灯花婆女儿的婚礼，只见她家灯火辉煌，豪华如同皇宫一般。

可没过多久，灯花婆又要求再雕刻一个桐木人像给二女儿完婚。刘积中不耐烦了，嫌她聒噪。灯花婆拂袖而去，没过几天，刘妻便心痛而死。

传说中，并没有详细描述灯花婆究竟是什么东西变成的精怪，但是在蛊毒之学中，那是一种体积非常微小的飞蚂蚁。没有进入人体之前，它们可以蛰伏在家具、书本，尤其是茶叶之中，本身颜色会随着栖息环境变化而变化。肉眼难辨。

蛰伏期它们没有翅膀。可一旦找到宿主，他们便会很快地，大概也就是一两个时辰内，从体内长出翅膀飞向宿主，通过口鼻进入其体内。然后钻入血管，随着血液最后寄居到心脏里，逐渐蚕食心脏，到人死时，心脏从外面看着正常，实际内里，已如烂棉絮一般。

四爷默默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照这么说来，这些东西，很可能在应天的时候就跟着大将军了。”、

霜听南点头道：“灯花婆的驯养比较特殊，它没有什么特定的触发的东西，这都凭借下蛊人的意愿。可以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也可以是一段音律，甚至……雷声。”

“既然是攻击心脏，蓝大将军为何又会抱头翻滚。”

“我猜想这是提前发作了。”

“提前？”

“是的。”霜听南表情凝重“试想，若在短兵相接之时，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再行发作那才是收效最大的做法，可使群龙无首，又能蛊惑人心。因此我猜测，这蛊虫的诱发应当与大将军的武功有关，也就是当他行功运气到某一个程度，身体自然散发出的气息变化，蛊虫便会苏醒。只是下蛊之人没想到蓝大将军会有军前较艺的雅兴。原本普通较艺，大将军也不至于尽全力，所以不应当发生意外，但两石弓又岂是寻常弓箭可比。”

四爷也是行事果决之人，当即问出问题的核心：“可能痊愈？”霜听南点点头道：“蛊虫我有驱逐的把握。只是头先因为是提前发作，有不少蛊虫还未在血液中长成，乍然催发，便死在了大将军体内。这些灯花婆死时，会将自己被驯养过程中吸收的药力散发出来。短时间是会造成强健经脉假象的。所以早前军医们诊不出病因，这也是灯花蛊的一种自我伪装的手段，让宿主死后别人也查不出病因，除非把心剖开。如今这情形是药力过猛还冲击了大将军头部的经脉，虽说不致命，还是需要调理一段时间，排出药毒。我估摸着，别的也还罢了，只是可能会影响大将军的脾气吧。当然，主要还是要看调理的情况。”

四爷点点头，慢慢道：“调理之事，便交由他们几人，我深知他们，都是医术精湛的。你刚才所说药毒一事也可告知他们，好斟酌用药。如今进入直隶境内，离燕京不远，若是要用什么特别名贵军中没有的药，你只管说与我。我燕王府上也有不少。”

霜听南忙点头应是，而空气也便这样突然安静下来。很多人都会害怕这种突如其来的尴尬，于是总会千方百计找话说，但霜听南却是最不怕的，事实上，在穿越前，她就是经常制造这种尴尬的人，这样的氛围方便她观察别人。她相信四爷也是不怕这种感觉的，这样可以让别人琢磨不透他，展示一种居上位者的威压。不过可惜，这一套对她不管用。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终究还是四爷先开了口：“我早前去看了那河，确实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