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尹若水轻哼一声,难掩脸上的不悦。
来人也不怒,略一抱拳,便道:“我乃奉命前来请尹姑娘回阁。”
“奉谁之命?”
“自然是阁主之命。”
尹若水又是一声轻哼:“请我回阁,只怕是为了乾坤图吧?”
“尹姑娘此次为追查乾坤图一事整整历经一载,所费时间远超过前几次,云霄阁上下无不挂之于怀,好在尹姑娘如今总算平安归来,只是,不知乾坤图可已到手?”
说了半天废话,到底还是为了乾坤图。
尹若水听得不耐烦,眉毛一皱,冷声道:“乾坤图我已经拿到了。”
来人大喜:“既是如此,那就请尹姑娘赶紧随我一同回阁,阁主要是知道乾坤图已经到手,必然……”
“想要拿图,就让易水寒亲自来找我!”话一说完,她便又拿起酒壶准备往杯里倒酒,酒壶一倾,恍惚间才想起壶中早已无半滴酒,眉毛一抬,便道:“去,叫小厮拿壶酒过来!”
来人本就不悦,此刻听到这话更是心生不满,上前一步,铮然道:“尹姑娘,你若不愿意回阁,我也无话可说,只是,阁主事先已经交代过,乾坤图乃镇阁之宝,至关重要,既然你不愿回去,那便请尹姑娘你将乾坤图交付于我,好让我拿回去交差。”
“我已经说过,想要拿图,就让易水寒亲自来找我!”
“尹姑娘,你私藏乾坤图到底有何用意,难不成你是想背叛云霄阁?”来人勃然大怒,右手握在剑柄上,“噌”地一声,猛地拔出三寸。
剑光照人眼,刺得对面的尹若水瞬时长身而起,大喝一声:“赵俊杰,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我可不敢,我不过是谨遵阁主之令,誓死要回乾坤图罢了。尹姑娘你若是体恤我们这些做小的,便将乾坤图交付于我,若不然,我就只能硬抢了!”
说此话时,赵俊杰剑已出鞘,趁尹若水不备,便连连刺来。
尹若水左闪右躲,好生火大,眼见赵俊杰长剑向下一挥,作势要砍她双足,她灵机一动,整个人猛地往上一跳,又借着他横劈而来的剑锋用力一点,倏忽如云中之燕腾空飞至赵俊杰身后,长臂一伸,便一拳击打在赵俊杰背心上。
这一招她仅仅下了五成的功力,绕是如此,赵俊杰还是“哇”地一声,口吐鲜血,铁剑插入地底,撑着身子连连咳嗽起来。
“赵俊杰,我纵是赤手空拳,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想要打赢我,还是回去再练几年吧!”
打赢了,也不见她高兴,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方才斗武之时不小心弄脏了的衣袖,转身走至柜台,取了一壶酒便又自斟自饮起来。
赵俊杰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到底不敢太过放肆,咬牙切齿道了声“既是如此,那我只能回去禀告阁主了”,这才怫然转身恨恨而去。
也不知此话可有听进她耳里,只见她倾壶往杯里倒了一杯,便又一饮而尽。
偌大的醉仙居空空荡荡,满地残缺,只有边角一隅一桌一椅一人一壶酒,独自缅怀过往。
时光易逝,赵俊杰说要回去请易水寒前来,她左等右等,却怎么也等不来他的身影。
“看来,你是不会来的了。”
盛酒的壶换了一茬又一茬,饮入愁肠的苦滋味越来越浓烈。醉意之潮席卷而来,她再也支撑不住,“砰”地一声歪倒在了桌案上。
及笄那年,师父挽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不论如何,云霄阁永远都是你的家,师父跟易水寒便是你的家人,将来师父若是不在了,你便好好地跟着易水寒。易水寒那孩子顶天立地,你跟着他,将来定然不会吃苦。”
那时虽年仅十五,她却似早已料到此生多舛,听到师父这番话,张口便问:“师父,易水寒待我向来极好,但徒儿担心,若将来他有负于我,届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想当年你师父我一心系于你师伯,纵然被他所负,仍不舍离他而去,更为成全他一统江湖霸业而犯下诸多杀孽,以致悔恨连连。若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有朝一日见负,万万不要学师父这般,及时抽身而去,才是对彼此最大的慈悲。”
当时一知半解,如今懂时已历尽沧桑,只是,二十多年来的感情哪里说断就能断的,抽身而去,又谈何容易。
“师父,你若是还在,那该有多好……”她喃喃低语,仿佛在梦中遇见了那位温和宽厚的中年妇女,眼角却滴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来。
“唉,若水,你这又是何苦?”
对面忽地传来一声轻叹,竟是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只见那人黑发白袍,正凝视着对面桌案上那人儿玉瓷般的面容,手臂微抬,五指修长,轻轻落在那玉颊上。
指腹抚过之处尽是柔软和冰凉,他心中微地一疼,嘴角笑意却又不自禁地轻轻漾开。
握惯了剑的手到底不习惯这样的轻抚,又似怕惊醒了梦中人,很快便有些眷恋不舍地收了回来。起身卸了长袍,往那人儿身上一披。回座时又是一声轻叹。
翌日,尹若水一觉醒来,眼皮微地一抬,便见对面端坐着一名男子,不由一惊,刚想开口询问,对面那人却先开了口。
“昨夜来时见你睡得正酣,便没叫醒你。你虽身负武功,到底是个姑娘家,醉成这般实在不该,以后可得戒酒了!”
温和的训话本该叫人如沐春风,她听了,心中却觉得苦涩莫名,索性充耳不闻,问:“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他似未听见,自顾说道:“赵俊杰跟我说你不肯跟他回阁,还出手打伤了他,这是为何?”
“见我睡着,既不叫醒我又不走,你又是为何?”她却是一如既往的执着,非要听到答案。
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自然是关心你。”
她无动于衷,泠然问道:“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乾坤图。”
“你要关心,乾坤图自然也是要关心的。”
她“呵”地一声,突然冷笑起来:“阁主可真是个大忙人,既要关心大活人,又要关心死物。”
他似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淡然道:“寻找乾坤图之事一直以来便是云霄阁门下弟子之使命,我身为阁主,一日也不曾敢忘记自己身上担负着的重任,我想,若水你应当是能够理解我的。”
尹若水闻言并不答话,微微垂着眸子,也不看他。
易水寒也不渴求她能理解自己,更不祈求能听到她的回应,此刻见她默然,便又直言问道:“旁的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乾坤图果真到手了?”
“是。”
他一喜:“那就太好了,这次你花了几乎整整一年的时间,总算把乾坤图拿到手了。我和扶风起初还担心你会遇到什么阻碍,好在如今你总算平安归来。”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左右不过一条命而已,谁要就拿去罢。如今拿回乾坤图,这桩差事也总算了了!”
她本来已消了怒气了的,此刻听到“扶风”二字,又无端端气恼起来,手往袖里一摸,抓出一漆金木匣,往他跟前案上便是用力一掷。
那漆金木匣约巴掌见长,端地精致无比。
见她如此,易水寒反倒越加耐心起来,柔言细语道:“蝼蚁尚且偷生,你的命比蝼蚁重一千倍一万倍,更该好好珍惜,以后寻死觅活之类的话,就不要再胡说了。如今既已拿回乾坤图,你也不必再日夜奔波,跟我回阁吧,扶风已为你备好洗尘宴了。”
“不必了,若水是漂泊惯了的人,最不爱受拘束,阁主你还是自个儿回去吧,免得让你的扶风久候,那若水可真是罪过了!”
她字字带刺,竟无半点可以挽留的余地。
易水寒熟知她的性情,知她性格倔强,说一不二,料定强行带她回去只会徒惹不快,反正她现在已经回到京城,即便暂时不回云霄阁,以她的本事估计不会出什么意外。
想至此,易水寒才轻叹一声:“你既无心回去,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云霄阁到底是你的家,你在外头玩够了便回来吧。”
“若是我永远不回去,阁主你道如何?”她突地一问。
易水寒还以为她真心生离去之意,心下不由得咯噔一下,脸色微变:“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云霄阁副阁主,你若只是贪玩想在外头玩闹几日,我不怪你,但若想永远离开云霄阁,我却是决然不会同意的。”
“我这副阁主不过是徒有其名,如今你有柳扶风相助,有我无我又有何不同呢?”
“若水——”
“好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就放心吧,你们成亲之日我一定会到场的。”
他原想说些什么的,见她如此,一时竟有些噎住,望了她半天,心中千言万语最终统统化成了一声叹息,几低不可闻。
“那你好自珍重!”一语既毕,他这才拂了那漆金木匣无可奈何地阔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