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壁残垣,暗血侵染尘灰,昔日热闹的三巷一片死寂。在三巷的尽头,层层巡逻兵将风雨楼围得铁桶一般。风雨楼前血流成河,李原蓬头垢面抱着安图陵的躯体坐在层层堆积的尸山上,暗黑的衣袍已瞧不出原有的颜色和形状,一片一片凌乱挂在身上。他原本秀美的眼眸此时燃烧着熊熊烈火,无穷无尽的恨意在翻滚,凌迟着每一个人。
手中剑已断,一如他此时模样,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就是只剩一根骨头也要碾碎所有人。
恨,排山倒海汹涌而来,伊娜跳下马,大呼:“安图原”
李原在京都十六年,都是一个儒雅的模样,谁也不知他会武功,可这血流成河的尸山,可知方才有多么壮烈。
幕栾大喊:“快给我拿下这些逆贼!”他单手捂住脖颈,一手摸出腰间将军令牌,下令:“捉拿一人,赏金百两,生死同论”
巡逻兵一听,蜂拥而上,伊娜护在李原前面,左手拿软剑,右手握匕首,生死不让人靠前一步。但和长矛搏斗终究吃亏,虽敌人近不得身,但这乱阵长矛如雨点刺来,护不得周身,几轮下来,胳膊,肩胛,小腿都已被刺破,虽不是立即毙命,长耗也要因失血而亡。
刺,杀,咬牙,伊娜的眼睛已经模糊,似乎又回到了大漠,师傅将她丢在漫漫黄沙中,她不停地跑,不停跑,跑到无力,跌倒在沙漠里,黄沙掩埋了她,她咬着牙从沙坑里爬出来,匍匐在沙丘上爬,爬啊爬,没有水,没有人,甚至没有绝望。天,无边无际,黄沙,一望无际,沙和天连在一起。
有东西在抽离自己的身体,好累,温温热热的是什么?
李原站起来,疯狂乱砍,曾经俊美的模样变得狰狞,似地狱恶魔附体,干涸的血迹洒在他的脸上,如带了个面具,阎罗的面具。
巡逻兵的势头弱下来,也许他们没见过如此的困兽之斗,直到战到最后一滴血。
图元忽齐驾着插满尖刀的马车横冲直撞,拖着长长的烟尘一路碾压躲避不及的巡逻兵,京都里集结完毕的三十兰国人紧随马车后,他们救起李原和伊娜,一路逃窜往西城。
颠簸的马车似要裂体,车轱辘曲线挣扎,马儿拼死往前冲去。
城门大开,门外等候的是威武的坚甲利兵,密密麻麻,足有数千人。
图元忽齐和幸存的兰国暗线守护在马车前,伊娜扶住已无力坐着的李原,李原还死死抓住已经冰凉的安图陵。
“放下刀剑,暂且饶尔等不死”
程将军,久经沙场,他带领的皇骑兵个个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之生死,在他们眼中,与蝼蚁无疑。
图元忽齐大喊:“送王子回兰国,跟他们拼了。”他高举大刀,带领众人冲锋在前。
伊娜大喊:“不要”
一切太晚,万箭齐发,众人一一倒下,身插数十箭,无一全尸。
方才伊娜如不是奋力挡在前面阻挡飞箭,李原也怕已是被扎成刺猬。
可她的困兽之斗,又怎能敌得过数千皇骑兵?
伊娜喉头发涩,却流不出一滴泪。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师傅,对不住
可能,你交给我的任务完不成了
希望下辈子
能做兰国的一棵树
守着日出和日落
没有为谁活着而活着
伊娜拔下发髻上最后两颗金珠,三千青丝飞泄而下,映着夕阳,她起身,曲膝,准备好最后的战斗。鲜血黏着袍子和血肉,已分不清哪里是肉哪里是袍子。她已经麻木,望着前面的虎狼之师,她面色平静而祥和。
程将军赞许伊娜的勇气和坚韧,可他的任务是来抓李原的,他对自己身边的副将示意出击。
副将打马而出,拔出双刀,策马而来。伊娜目不转睛,在交锋的刹那,她的软剑和那副将的双刀缠到一起,两个抡身,她似一阵风翻滚钻过马肚,两柄断刃齐齐砍断马腿。马儿四蹄仰翻,发出尖锐的嘶鸣,嘭一声狠狠摔在尘土里,副将身姿麻利跳开马鞍,双刀拄地,一个回神,冲伊娜砍来。
两人缠斗几十回合不分上下,伊娜小巧敏捷,副将有力却招招劈空,耗力耗神,颇为吃亏。
程将军面色凝重,一招手,另侧走出一位将士,却被人拦了回去。那人跳下马,却是幕栾,他道:“大将军,请让小将去拿了李原逆贼。”程将军颔首发令。
幕栾也不顾正在缠斗的二人,径直拔剑冲向倚在马车上的李原。
伊娜眼见势不妙,将手腕金珠弹出,副将避开两步,她借机软剑脱手射向他,副将几个回避她正得以脱身,拼尽全力飞跃到幕栾身后,将断刃用尽力气刺向他的后背。
幕栾机警,一个闪身躲开,转身就对伊娜一剑,伊娜拆招不及,剑入半寸杀进小腹。
幕栾怔楞一瞬,继而嚣张大笑:“去死吧”,加力将剑又送进一分。
鲜红的血夜滑出剑身,点滴成线,落在地面格外明艳。
伊娜丢掉断刃,浅笑不语。
众人皆以为战斗结束,面露喜色。
骤然,伊娜猛前进两步,长剑贯穿她单薄的身体,她抓一把自己的长发,绕着幕栾的脖子两圈,猝然用力拉紧。
一切来得突然,程将军目瞪口呆,纵然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却从未见过如此狠绝的人,自杀顺带杀敌,方式太过惨烈。
幕栾面色青紫,眼珠凸出,额头青筋暴突,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人一点一点拉离自己的身体。伊娜死死抱住他,她抱地越紧,他呼吸越困难,可他却没有一丝力气推开她。
众人急忙上来欲拉开二人,可伊娜死死不松手,众人越拉她,幕栾的面色越青黑。
“皇上急令”一道刺耳的沙哑声由远而近“三巷刺杀,皇上震怒,兰国质子一干人带回昭狱,由皇上亲自调查。”
吾皇万岁万万岁!山呼震耳欲聋。
那公公将圣旨递给程将军,挥手:“带走”
伊娜松开手,身体渐渐下滑,她欲拔出那剑,终是无力,僵倒在地。
幕栾被众人扶住,有人帮他一刀割掉那脖颈上密密细细的发丝,他却是已然昏厥,不知是生是死。
三巷刺杀轰动京都,天子震怒,下令由大皇子和内卫联手彻查此事。
一时,京都人心惶惶,生怕此事与自身牵连上,七国使臣连夜逃走,害怕下一个被暗杀的就是自己使团。七国质子个个都有嫌疑,被囚禁在广宁府。
原府里金甲罗列,太医们进进出出,个个胆战心惊,皇上下旨,就是要大罗神仙下凡,亦要救活李原。至于伊娜,刺杀朝廷命官本就是死罪,一个奴婢,死就死了,无人关心。
大皇子动用全部皇骑兵和巡逻兵,在城东郊终于抓到一个落单的草原人,具他交待:草原部落十六族的首领哈尔赐派他们八人来京都,伪装潜伏多日,只为寻机暗杀安图原,破坏闳国和兰国的盟约。谁知他们不识安图原,却误杀了安图陵。
安图陵作为此次兰国的使臣来京都,却被暗杀在京都,而李原作为质子,此时重伤昏迷,无论如何,闳国的皇上必须要给兰国一个交代。
但大皇子却以兰国在京都安插暗线为由,说兰国先破坏盟约,和草原人勾结,欲行刺皇上,被安图陵揭穿阴谋,草原人狗急跳墙,误杀安图陵。皇上看在安图陵是闳国功臣的份上,不追究兰国国王的罪过。但李原在不明事情原委时就滥杀朝廷命官,当囚禁京都,不可回兰国。
皇上追封安图陵为护国将军,由程将军亲自护送灵榇回兰国。
百姓都道皇上英明,殊不知真相如何。
闳国地大物博,却也阻挡不了世代君主一统天下的野心。历代闳国君主用和亲,结盟的方式一点一点蚕食周边小国,到了此代皇上,更是好战善战,从太子时就常年征战,收服一干小国,但却无力统治,只得让他们作了附属国,年年纳税缴贡,还要送王子到京都当质子。
一干小国中,兰国又与众不同。当年为征服兰国,骠骑大将军六出沙漠,人力物力耗费巨大。
闳国西边境千里黄沙,沙漠之外就是烧杀强掳的草原部落,而兰国就是沙漠中唯一能生存的一个绿洲,草原部落的人要到闳国来抢掠,必要经过兰国。
兰国虽小,却有一个擅长奇门遁术和布阵的大宗。大宗利用沙漠变幻莫测的天气和复杂的地理,多次打败前来征战的大将军,也将草原部落的人赶出了沙漠。
兰国的建筑特别,家家户户地底有暗道相通,不熟识的人进去,只会被掩埋进黄沙再也不会出来。兰国地底还盛产黄金矿和铁矿,可兰国人民质朴,依旧以物换物,从不开采。每年进贡时,皇上都要铁矿,因为那能打造出最坚硬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