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坤真是小瞧了80年代劳动人民的创造力。

这个总统套房，不仅名字取得很吊，设计得也是相当别致。

三室两厅的格局，两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客厅，一个餐厅，外加两个卫生间，超过150平方。

因为是古色古香的中式设计，看起来也并不老土。

“喔喔喔喔……”

房门没关，隔壁和对面都炸开了锅。

王子强他们一帮小年轻什么时候住过这么吊炸天的房子？

就是见都没见过啊！

“小强，你跟麻子过来我这边住吧。”

反正有张床空着也是空着，他们六人一间，俩人一张床，再分出两人睡沙发，虽也谈不上挤，但何必呢？

“哦……”

王子强和麻子俩人却还有些不太乐意，他们宁愿挤一窝，自在，跟坤哥住一起，总感觉有压力。

房间安排妥当后，一行人便下楼吃饭，留下运气不好、剪刀石头布输掉的小鸡四人看钱，所幸房间里有部挺稀罕的18吋黑白大电视，足以使他们暂时忘记肚子饿。

“坤哥，这美元就是好使，我们之前过来吃饭可没这待遇，菜单一扔爱理不理。”宾馆二楼的一间包厢里，王子强酸溜溜地说。

这回跟坤哥一起来吃饭，领班亲自招待，提都不提让他们去大餐厅的话，哧溜就把他们带到包厢，还生怕他们不吃一样，不待大家坐下，立马让人上了茶水。

“没办法，国家也有国家的难处。”郭永坤长叹口气。

他很清楚，这年头国家为了攥点外汇，那是真心不容易。

主要外汇太过重要了，不仅关系到国际地位，也牵扯到整个国家的工业发展。

满满一桌菜，都是地道的南方口味，以海鲜、烧腊为主，还要了两件啤酒，吃完一结账，零头抹掉，五美元。

这也就是人多，如果一个人的话，郭永坤感觉自己预缴的那张富兰克林，能在这里潇洒小半年。

80年代的中国良心啊，有没有？

……

再次来到省体育研究院。

看门的还是上次那个十分排外的中年男人。

“又是你？”

这家伙还挺记仇的，隔了快一年，上下打量一番，也就认出郭永坤。

“是我，怎么了？”

反正脸皮已经撕破，郭永坤也没什么好脾气。

“哟，还神奇起来了，仗着人多了不起啊，我告诉你，有我在这里，你永远进不去这个门！”

中年男人很谨慎，瞅着对方三个人，待在里面不出来，大铁闸门锁死了，靠近传达室的小闸门也闩起来了。

“咱俩打个赌怎么样？”郭永坤见他一脸嘚瑟的表情，不咸不淡地说。

“赌什么？”

“赌你等下会眼巴巴地看着我走进去。”

“切~”中年男人一阵不屑。

“赌不赌吧？”

“赌就赌，怕你啊，什么彩头？”

郭永坤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拿在手里晃了晃，“这个。”

中年男人瞅了瞅，当看清上面的日文和牌子时，眼神顿时亮了。

众所周知，日烟都很贵，而七星更是其中佼佼者，与555和万宝路齐名。

就这么一包烟，绝对超过他一个月的工资。

“你输了我也不要你干嘛，就把狗眼看人低这五个字，抄一页信纸。怎么样？”

中年男人表情阴晴不定，好半晌后，点头道：“行！”

完了，还加上一句，“谁要说话不算话，全家死翘翘。”

郭永坤乐了，心说你怎么抢我台词？

因为中年男人笃定他走不进去，门可由自己把守，另外院里有明文规定，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

对方能怎么办？

他要真有什么来头，上次就不会灰溜溜走掉。

“可以。”郭永坤点点头道：“等着。”

说罢，便转身离开，向马路对面的惠民宾馆走去。

这里的服务员倒是已经不记得他，不过这并不重要，开门做生意，给钱就行。

郭永坤掏出随身携带的黑皮小电话薄，往体育研究院去了一通电话。值得一提的是，这年头在社会上跑的人，这种电话薄几乎人手一个，不像后世有手机那么方便。

“喂？”

郭永坤蹙了蹙眉，不是欧阳啸的声音，是个女人。

欧阳啸的办公室电话他早就知道，本想提前联系一下，可昨天到这边时太晚了。

“找一下欧阳主任。”

“哦他不在呀，前几天出差，今天调班休息。”

这么说欧阳啸在家里，那他岂不是要输看门的王八蛋一包好烟？

“是这样的，我是你们的一个客户，委托欧阳主任研发了一款饮料，你们院领导应该知道，我现在人就在门口，能帮忙开个门吗？”

“哦，这事我知道，您是河东来的吧？”对方问。

她既然跟欧阳啸一个办公室，知道这件事倒也不算奇怪。

“对，我叫郭永坤。”

“好的好的，您稍等，我马上过来。”

郭永坤带着王子强和麻子，慢悠悠回到体育研究院的大门时，只见一个戴铁框眼镜的女人，正和中年男人交涉着什么。

“郭同志？”女人看见他们一行后，隔着铁闸门笑问。

“嗯。”

“老钟，还不快开门？”

“孙主任，你没搞错吧，他是院里的客户？”中年男人不敢置信道。

“没错。”

女人也是无语，心想开个门怎么这么麻烦，你未免也太有责任心了吧。

可中年男人依旧没动。

孙主任有些火了，“老钟，我希望你清楚自己的身份，郭先生他们的工厂，跟咱们院里可有一份十万元的合同，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十万……”中年男人心头一凛，眼神瞥向郭永坤，表情要多难受又多难受，仿佛吃了只苍蝇一样。

他自然担待不起。

“咔咔……”

门终于打开了。

郭永坤进去走了两步，然后顿住。弄得孙主任不明所以。

“对了，孙主任，欧阳主任是在家对吧？”

“对。”

“哦，我突然想起来，他家我知道呀，算了吧，我还是直接去他家找他。”

“……”

“谢谢孙主任，劳你亲自跑一趟。”

“没事没事。”

待到孙主任走后，郭永坤便来到传达室。

中年男人正窝在里面，此刻心里大概在不停念叨“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谁要是说话不算话，全家死翘翘，这话可是你说的。”

“我不会写字。”

“你当我白痴啊，待在传达室不会写字？”

“就是……慢。”

“没事，我有的是时间。”

“……”

郭永坤今天还就幼稚一回了，能整整这种人，他心头舒坦。

上辈子早年外出打工时，没少受这种人的嘲笑和欺负。

都是血脉同胞，你好你好呗，就不能不膈应别人？

中年男人显然就是那种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明明赌输了，还不服气，故意写得很慢，一行“狗眼看人低”能写几分钟。

“麻子，你在这等着，盯着他写完。”

“好！”

“别别别，我写快点……”

德性！

离开体育研究院后，三人便来到枫山小区。

门口有个小卖部，郭永坤买了些罐头和水果。

一路拎着走到欧阳家。

“是你？”

开门的正是欧阳啸，他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位会突然出现，提前连个招呼都没有。

“嗯。刚好过来这边出差，就寻思去体育研究院看看，他们说你在家里休息，就过来了。”

“进来吧，你来得正好，我原本看马上就过年了，准备开年再通知你。”

“哦？”郭永坤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这么说已经研发完成了？”

“对。”

“家里有样品？”

“当然，好东西自然要先给家里人尝尝。”

这话没毛病，不过，郭永坤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态度并不算热络。

他却不知道，自从饮料研发完成后，欧阳啸的心情就很复杂。

为什么？

因为这款饮料太完美了！

远超预期。

把它交给一家挂靠的工厂，总让他有种心血被埋没的感觉。

走进屋里，欧阳啸的老婆正在看电视，倒也起身打了招呼，本还想倒茶，却被丈夫制止。

欧阳啸走进厨房，从壁柜中取出一只罐头瓶，里面盛满了橘黄色的液体。

郭永坤眼神明亮，至少颜色是对的。

三只玻璃水杯依次递来，郭永坤麻利接过，没有第一时间喝，先放在鼻尖嗅了嗅，有种甜蜜的芬芳气味，与记忆中的感觉没差。

然后又举到眼前仔细瞅了瞅，里面气泡丰富，由于刚倒进来，表层气泡还在不断炸裂。

品相也没问题。

这才张口小抿了一口……

顿时内心狂喜！

没错了，就是这个味道！

中国魔水，终于隔世再现。

“哇！这汽水也太好喝了吧？”

“是啊，比我们那边的卖得最好的二厂汽水都好喝！”

王子强和麻子的杯子早已见底，全都砸吧着嘴巴，眼神不由自主瞟向欧阳啸手中，恨不得再来一杯。

“没问题吧？”欧阳啸却没注意他们，望向郭永坤问。

“可以。这个口味我很满意，不用再改了。”

欧阳啸总归笑了笑，虽然这款饮料功成之后，但凡品尝过的人，没有一个说不好的，但能得到投资方的肯定，依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那你的工厂建好了吗？”

“正在建。”

“我这人不会拐弯抹角讲话。”

欧阳啸正色道：“距离我们的约定，还剩下半年时间，到时我会亲自去河东考察，如果工厂规模达不到标准，按照协议，我有权退还投资金，终止交易。”

“退还？”

你一个月几十块的工资，拿什么退？

郭永坤笑呵呵问，“如果我没猜测的话，李金伟又找过你吧？”

欧阳啸已经打心眼里承认对方十分聪明，所以并不奇怪，也没打算隐瞒什么，点头道：“没错。而且他开出的条件不比你差。”

看来老李同志喝过健力宝后，也是豁出去了，一次性拿出二十万，把他那个小酒厂卖掉，还得东拼西凑。

“你下次再见到他，就跟他说一声，让他死了这条心，我不会给他机会的。”

“他到时应该会跟我一起去。”

“欢迎啊，热烈欢迎！”

欧阳啸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主人不怎么热心，郭永坤也没有久待的意思，反正饮料也尝过，结果圆满，这就够了。

告辞离开时，忽然想到什么，望向坐着客厅里正看电视的女人问，“嫂子，这电视质量还行吗？”

欧阳啸他媳妇儿微微一怔，笑道：“哦挺好的，看了快一年，都挺清楚，也没坏过。”

那郭永坤心里就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