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郭永坤往红心舞厅去了通电话。

大头接到电话后，声音显然有些兴奋，“郭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差事要交给我？”

郭永坤去年结交下这个关系，本想着将来自己不在这边，如果欧阳啸那里有什么事情，至少有个跑腿的人。

不过后面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也就一直没联系对方。

“还是想找你搞台电视。”

这年头黑白电视机都不好买，更别提彩电，清一色的进口西贝货，货源奇缺。

河东那边郭永坤不是没留意过，但好像市面有货的最好彩电只是14吋。

感觉还是小了。

毕竟他可是看惯了80吋等离子的人。

“哦？又要送礼？”

“不。这回是自用，打算带一台回去。”

“哦哦，还是上次那款？”

郭永坤想了想后，问，“你能搞到最大的彩电，是多少吋的？”

“21吋。”

“多少？”郭永坤楞了一下。

“21呀。”

我勒个去，那可以啊！

郭永坤原本估计最大就18吋了。

“什么牌子？”

“也是日立。主要其他的牌子国家没有进口，那帮过海的家伙懒得搞，很少有人敢买。”

原来如此。

想想也是，官方都没有的东西，你突然拿出一个，不是摆明地告诉人家来路不正么？

“那就21吋日立，什么行情？”

“估计两三千吧，具体的要问一下。”

“行吧，价格你帮我砍砍，肯定不会亏待你，然后仔细检查一下，搞一台没毛病的，拉到白云宾馆。我电话你记一下，提前联系。”

“那……好吧。”

生意就是这样，一回生二回熟，互相信任，才会有第三次。

对于大头此人，郭永坤大抵还是信赖的，人家赚钱肯定要赚，但没有太多花花肠子。

……

两天后。

郭永坤一行启程回家。

主要买票耽误了些时间，临近过年，从羊城这边返乡的人特别多。他倒是想坐飞机，可显然不现实。

最后只好买了特快卧铺。

“东西都藏好了吗？”

从两辆海狮面包车上下来后，站在马路旁边，眺望着对面人头涌动、乌烟瘴气的羊城火车站，郭永坤环视身旁十二人，正色询问。

“好了！”

众人低声回应。

80年代火车站都很乱，而其中最乱的，当属羊城火车站。

他们一行太扎眼了，首先衣着光鲜，其次拎着好几只沉甸甸的包裹，浩子和麻子俩人还抬着一部大彩电——虽然用黑布料裹着，但四四方方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这些无一不彰显着他们是有钱人。

所以哪怕一行十三人，但郭永坤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昨天特地跑到百货大楼买了一批水果刀，一人身上藏了一把。

“走，膀子晃开点！”

郭永坤目视着汹涌的人流，一马当先冲过去。

一帮小年轻在白云宾馆待了几天，都给待斯文了。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

然而不论在哪个年代，出门在外，太过温顺都不好。

孟子说，人性善之。荀子则提倡恶性论。但在郭永坤看来，每个人生而不同，有些人生性善良，有些人生而险恶。而你的过于善良，总能勾起旁人的险恶。

这个世界一面是善良的，一面则充满恶意。

行走江湖，就要横！

一行十三个壮小伙儿，全都晃着膀子，走出狂拽吊炸天的步伐，客观讲，还是挺有震撼力的。

眼珠子是吸引了不少，但够胆上前一捋虎须的，还真没有。

周围人在打量他们一行时，郭永坤同样四处查看。

他看见有瘦个年轻人，站在人群之中，堂而皇之地扯住一个女人的背包，不让对方走，昂着脑袋，理直气壮。

旁边路过的旅客，全都下意识避开，视若无睹。

“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王子强也注意到，顿时有些上火，正准备有所动作时，却被郭永坤抬手拦下。

他不是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心，真换成二十岁的心性，他必然也会冲上去，但人生沉浮，无数阅历告诉他，贸然出手，很不理智。

因为他从肇事者瘦骨嶙峋的模样上就能看出，绝对是个瘾君子无疑。

这种人是没有理性可言的。

而且敢这么明目张胆，多半有所凭仗。

你能想象一下被一帮瘾君子围攻的场面么？

要知道他们身上足足带了一百万现金，一旦被对方察觉，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一行人顺利进入候车室，也就意味着大抵安全了。

罪恶无论怎样蔓延，终究不敢直面权威，候车室就好像旅客们的避风港。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进站登车。

这年头的火车卧铺也相当寒酸，并非后世的那种包厢，哪怕一间里面有两张床。

而是通透的，同样是一节车厢，只是将座位换成了铁架双层床，仅此而已。

他们十三人，基本就霸占了半截车厢，即便有些目光依然在他们的包裹和电视上打量，也无所谓了，无人敢一试锋芒。

郭永坤略作分配，四人一组，分成三拨，轮流睡觉，保证钱袋子不离开自己人的视线。

……

郭小妹最近很不开心。

天天挨骂，老妈骂完，大哥骂。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她不就是想要一台电视嘛，学校都放假了，作业进程也没落下，闲暇时看看电视怎么了？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报纸上已经登了，今年会有“春节联欢晚会”。

她实在太想看了。

总不能大年三十还跑桐桐家蹭电视吧？

“小气鬼！”

门外出了太阳，她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是一张靠背椅，作业放在椅面上，一边写写画画，一边不停抱怨。

“一个守财婆，一个守财奴！”

家里明明富得流油，她清楚的很，整个小区没人比她家更有钱。

大哥就不说，小卖部经营得有声有色，每个月都能赚百来块，已经传开的事情。可求了好几天，让他买电视，就是不肯，说已经报装申请了，要攒钱装电话。

单说她妈，那简直可谓腰缠万贯。

你总不用攒钱装电话吧？

求爷爷告奶奶，让她掏个几百块钱，买台桐桐家那样的9吋黑白电视，死都不答应，就跟要她的命一样。

一点都不体谅她这个少年儿童，天天趴在作业堆里，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小娟。”

楼上传来一个声音。

郭小妹有气无力抬头望去，“咋了？”

郝桐桐笑嘻嘻道：“你听说了嘛，万友哥一大早就去百货大楼买电视了，据说要买14吋大电视呢，应该快回了，要去看看不？”

郭小妹一听这个噩耗，差点没哭出来。

连一个菜贩子家都买电视了，还是14吋大电视，整个小区里的头一部。

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家？

“到底去不去玩啊，你倒是吱个声？”

虽然知道过去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但有热闹不凑未免也太泯灭人性了。

“走！”

趁着老妈没发现，郭小妹书本一合，拖着从楼上下来的郝桐桐，撒丫子就跑。

小区破门楼底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钟万友他爹钟老汉，连鞭炮都给拎出来了。

他们老钟家在小区里向来存在感不高，难得有什么喜庆事，这不快过年了嘛，又听说今年有联欢晚会看，一家人合计了一下，打算买台电视。

首先自家人有个乐呵，另外，还可以缓和一下邻里的关系。

他心里很清楚，小儿子干贩菜的营生，虽然谈不上犯法，但左右邻居是打心眼里瞧不起。

“来了来了！”

也不知谁突然嚎了一嗓子，大家踮脚一望，可不是，道路尽头一辆三轮子正缓缓驶来，后斗两侧各跟着一个人，像个哼哈二将一样，不是钟家兄弟又是谁？

“大哥，瞅瞅，瞅瞅，人家也是俩兄弟，咱们家也是俩兄弟，为什么人家就有出息。你跟三哥应该反省一下。”

这么热闹的事情，对面小卖部里的郭永年自然也出来了。郭小妹见此一幕，拉着郝桐桐走到他旁边，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们又不是买不起。”郭永年没好气道。

“那你们倒是买啊！”

郭小妹越发火大，要是真买不起就算了，只恨投错了胎。关键这买得起不买，羡慕谁呢，膈应谁呢？

她都快高中毕业了，整个童年时代都没拥有过电视，等老的时候蓦然回想，未免也太惨了吧？

“都跟你说了我的钱不能动，好不容易批复下来，过几天就来装了。至于你三哥，等他回来，你自己问问。”

“他能有钱？”郭小妹一脸狐疑。

在她看来，她三哥跟二流子也没啥区别，整天不着家，一消失就是十天半个月。

郭永年苦笑摇头，叹着气说，“小妹呀。”

“啊？”

“你对你三哥，一无所知啊！”

“……”

此时，钟家的14吋大电视已经来到小区门口，围观众人一窝蜂涌上去，就想掌掌眼。

这种大电视，方圆两公里内都没听说谁家有。

哪怕单瞅瞅那大纸箱子，众人都感觉稀罕。

“大家要想看的话，晚上就来我家，我到时候弄个桌子，摆门外的空场子上放。”

面对大家艳羡的眼神，钟万友一脸享受，说着，还从裤兜摸出一包大前门，开始挨个散烟。

“万友出息了！”

“是啊，其实想想他那门营生也没什么。”

“对呀，一不偷二不抢，赚的也是辛苦钱。”

钟老汉听大家伙儿如此议论，险些老泪纵横。

“咦，你们看，那后面是谁，也蹬着三轮子，拖着东西。”有眼尖的人突然说。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下意识望去，一个个眼神顿时明亮，这临近过年，果然好事不断，又一户人家添了新家伙什儿。

那翘着脚，把着三轮子、都不带瞪的，后面两个小年轻卖力帮忙推车的家伙，不也是他们小区的吗？

“是我三哥！”郭小妹惊呼。

并非因为郭永坤出差回来，使她这么开心，反正他总是出差，主要是因为三轮子后斗上的那个大黑布包裹。

明显有些惊喜嘛！

“哟，还真是小坤，这买的啥呀，四四方方的，还挺大，又不像冰箱。”

来到小区门口后，郭永坤原本还略有惊讶，心想怎么这么多人，不过当瞥到旁边的另一辆三轮子时，也就释然了。

只能说老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

“三哥，这是啥！”

郭小妹胖乎乎的小脸都激动红了，迫不及待凑上来，指着后斗上的东西问。

“对呀，小坤，啥玩意儿？”

周围众人也挺好奇。

“哦，没什么，也买了台电视。”

“电视？”

哪知大家闻言，吓了一跳。

有些人刚才猜测是小冰箱，但太四方了，又感觉不像。可如果是台电视的话……

我的个天，这么大个电视，得是多少吋的？

“三哥，你买了电视？！”

郭小妹此刻真恨不得跳上去把他三哥舔两口，兴奋得手舞足蹈。

“对呀。”

“不是……”有人瞅了瞅旁边钟家的电视箱子，又看了看他这个，诧异道：“小坤，你这几吋的电视啊，咋多么大？”

可不是嘛，感觉都有钟家14吋电视两个这么大了！

“21吋。”

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倒不如实话实说。

“多少？！”

周围下巴掉了一地。

有些人甚至还在想，这世界上有这么大的电视吗？

“21。”

“天哪，这么大？不会是彩电吧！”

“估计是。”

这淡淡的声音落在大家耳朵里，却好似天雷滚滚，炸得所有人耳膜生疼！

“21吋大彩电？！”

所有人都方了。

包括郭小妹，三哥买了电视，本就是意外之喜，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惊喜如此巨大！

她原本就想要个9吋小黑白……

“走吧。”钟老汉唉声叹气，表情黯然，挥手示意两个儿子推车进去，反正也没人注意他们了。

郭永坤倒是留意到这一幕，也挺无奈的，他哪知道这么凑巧，抢了人家的风头。

“啪啪啪啪……”

郭永年从店里拎出一饼鞭炮放了。

不然说不过去，刚才老钟家都放了一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