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不假醒来,已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
床头放着茶水,此时还冒着热气。狗腿子做事讲究,每隔半个时辰,茶水凉了,便会将凉的茶水倒掉,重新换上热的。饮酒之人自知,醉酒之后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找水喝。
果不其然,贾不假起身按着沉重得脑袋,拿起床头茶水仰头就喝。心道,上了年纪不仅酒量变差,记忆也开始衰退,只记得前面与那后辈称兄弟,后面之事一概想不起来。
李风韵提着茶壶推门而入,本是换下茶水,哪知贾不假已醒,开口道:
“贾师您醒了。”
“贤弟。”这一声贤弟叫得狗腿子全身舒畅,四肢舒麻。脸上却作惶恐状,口中道:“贾师,不可。酒后戏言,当不得真。”
“我贾不假一生,又何来戏言之说?”
贾不假站起身子,整理衣冠,接过李风韵手中茶壶,将茶水倒入茶盏之中,慢慢细品着:
“贤弟,忘了与你说我那徒儿姓名样貌,家中,可有备纸笔?”
幸好平时应当教闺女读书识字,家中纸墨还有些剩余:“贾师,稍等,我这就去取。”
李风韵到自家闺女房间拿了笔墨。将墨锭加水研磨好,洛阳纸平铺在房内小圆桌上,站在一旁,等着贾不假下笔。
纵使三十年未见,相貌还是印在脑子里的,贾不贾提笔:
“我这徒儿,名叫言图。或许他会隐去姓氏,但是眼神却骗不了人。”
寥寥数笔,一个人物头像就在纸上成型,特别是那双眼睛,极其传神,与真的一般无二。
“这是?”李风韵越看越觉得眼熟,纸上画像与更夫有几分相似,又不好妄言,更夫年纪约摸着比贾师还大,可画像之人脸上挂着玩世不恭得笑容,眼中朝气灵动,只好问道:“贾师,此人与我所识一佝偻挚友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那人年纪尚大,十年前已不在人世。”
“佝偻?过世?那此人有没有和你提及过自己的名讳,家中有无亲人,或者留下过子嗣?”贾不假单手紧紧抓着李风韵手腕,“此人定我是徒儿,心剑被拔,脊椎骨已断,身子自然是直不起来的。”
九境纯粹武夫也扛不住贾不假激动之余的手劲,李风韵揉着手腕上乌青一块:“贾师,我这挚友家离此不远,现家中唯有一养子,您午时也见过。”
此时应当正光头膀子在家中院子里锄草,自然看不见这幅景观,一个年迈老者正拉扯着一个健壮中年,风风火火正往自家门前奔跑。
眼瞧着太阳就快落山,自家菜地里还有一半杂草未除,不禁想到,看来是自己近来有所懒惰,平常只须一两个时辰就能做完的活,现如今只做了一半。先生说的不错,不论何时何境,必须约束已身。
“贾师,尽头那座茅草房便是。”李风韵提醒道。
颤颤巍巍得贾不假走到院门前,恢复理智,看来是自己心急了,道君为徒儿卜过一卦,是个长寿之人,怎会身故于十年前,贤弟所说之人应该只是巧合,长得有几分相似。
不过既然来了,那就索性看个究竟。
院门敞开着,应当闻声抬头,心里慌乱,‘李叔该不会已知晓早间之事,现在是来秋后算账的吧?’
“应当,贾师有事问与你。”大幸,幸好李叔不是来向我问罪的。
贾不假一进院子,便看了应当脖子上所挂铃铛。
四四方方小铃铛,铃声一响镇四方。
镇魂铃为贾不假铸造,所用材料为青州鼎精铜碎片,四四方方,指甲盖大小,剑修一般会用剑势蕴养,只要附近有妖邪便会叮当作响。应当为术士,应以气血供养,可惜不懂其法门,只作为一个念想佩戴在身。
“你这镇魂铃从何而来?”眼中晃过一道残影,应当还未看清,脖子上小铃铛就已到了贾不假手中。
镇魂铃是言图拜师时,送予他的入门礼,天下间仅此一份。
城门口得夏商言有再生之恩,更夫驼子有养育之恩,二者在应当心中早已为父。
眼前这老者虽好生无礼,李叔李婶却将其奉为座上宾客,只得开口道:“小铃铛为我父亲所留遗物,望贾师归还。“
道府天君所卜之卦从无差错,怎会已不在人世。
“我那徒儿葬于何处?”
驼子从未和他说过有一个师父,见贾不假神情悲寂,又不似作假。
“父亲葬与后山,与青山绿水为伴。”
所谓得坟,不过是一个小小土堆,周边围着一圏石子,坟前立着一块石碑。十几年日晒雨淋,墓碑上早已布满青苔。墓碑上歪歪扭扭刻着,父亲长眠于此,落款应当。简单几个字,没有姓名,没有生辰,生逝于何时何日,全都不曾记载。
更夫死时,应当年幼尚不识字,先生宴几道只是简单写了个几字,应当对着石碑也刻了好几天。
见到小土堆,贾不假不禁仰天长笑:“老夫就知道,我这徒儿,命生得金贵,怎可能走在我前头。”
说完,拔出腰中紫玉软剑,剑势入土。只见棺木带着石土一起腾空,一时之间,尘土飞扬,应当捂着口鼻,愤愤道:“你这是何意?”
贾不假不作理会,一脚踹飞棺盖,木棺中哪有尸体?一柄赤红色带血骨剑从棺内飞出,似有灵一般悬停在贾不假身前。
同一时间,假道士吴长源,教书先生宴几道,心有所感,洛阳城何时来了个止境剑仙,好生不懂规矩。
洛阳城内封印大妖,大阵靠宴几道,吴长源才得以维持。两百多年过去,洛阳城内天地运道所剩无几,竟还有外来之人在此挥霍。
目瞪口呆地应当望着木棺内空无一物,有些不解,当时虽年终,记忆还是有的,明明是亲眼看着父亲入棺下葬,为何如今只剩一柄骨剑?
李风韵也是长叹:“这死驼子藏得好深,竟连我也一并被骗。”
得知爱徒未死,贾不假心情大好,连带看向应当得眼神,也有爱屋及乌之意,言图子嗣,那便是我徒孙。老大育有一女,老二留有一儿,子孙满堂,大善也。
贾不假满脸慈善,朝应当说道:
“你名应当,是我徒儿言图之子。可愿叫我一声师爷爷?”
“爷爷。”李叔都如此谄媚,自己叫声爷爷又何访。父亲之师,本就该如此,恩,理应如此。
一声爷爷,而非师爷爷,贾不假闻言大悦,不仅将镇魂铃与骨剑一并交予应当,还将术士蕴养镇魂铃之法一并告之。
应当心想,这一声爷爷果真没白叫,可是?我一术士持剑有何用?
一旁得狗腿子,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恭敬贾师,祖孙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