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既见君子(1 / 1)屿亦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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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酒推开店门,踢开落在地上的陈旧铁链,昨天夜里刚下了一场雨,砖红色的锈在水泥地面留下了浓重痕迹。

脚上一双简单的帆布鞋,被洗得板正,看到一只脚的鞋带散了,她蹙了蹙英气的眉,利落地单膝着地,三两下系上鞋带,常年画画的手背离了细腻白皙,被修剪得齐短的指甲看起来毫不娇气,翻飞间可以看见隐隐的茧。站起来大大咧咧把马尾扯成八字状紧了紧,接着随意一甩,侧身单手拿起画箱,几步小跳,就跃下台阶去了。

妈妈花子铃从店里追出来,左手还拿着来不及放下的衣架,但还是晚了几步,挥着右手里的一袋牛奶,嘟嘟囔囔对着花酒的背影絮叨,那件紫色的围裙已经被她洗得褪色,在初晨的日光下,显露出一份淡粉色的甜美。

小巷幽深,从花酒家的童装店到公交车站有好一段距离。

高速发展的城区,像一台不断更新的电脑,而花酒所在的小巷,就像这台电脑的一个无人问津的犄角旮旯,像上个世纪的软件残留。

它的形状像是一片早已干枯的叶子,沿着一条枯瘦的经脉向两边舒展开细碎纹路,叶面已经大片剥落,被时代轰炸成了残影,成为夕阳与黑暗的附庸,老旧平房散落,或是等着拆迁而空置,或是囚困着一个个孤独的老人。

只有小巷的主干道还保留着最后的生机,参差不齐之处,被废弃的水泥块和大小不一的砖头圈成一块块小型菜地,一小圈的葱,一地小青菜,两三茄子……住户大多没有正经工作,但总要想办法喂饱自己。

巷子里有两家理发店,一个在巷头,一个在巷尾,一北一南,分别连接着两道繁华的街道,繁华逼迫里,小巷和小巷里的人一样苟延残喘。

两家理发店的店面很小,只是各自一间,店内的风格也如出一辙。

没有霓虹与音乐,贴着“美容美发”的模糊玻璃移门后,就是两张已经破了皮的软椅,墙上贴满了过时的发型海报,地上遍布与灰尘搅在一起的头发和被踩扁的烟蒂,永远也扫不干净。褪去颜色的水瓶,痕迹遍布的模糊镜子,刺鼻的气味,噪人的风扇,趿拉着拖鞋,穿着厚睡衣的中年女人们,经常一边蓬着头,一边挤进去占一个位置,无话不说,又无话可说。

巷北的店是一个男人,巷南的店是一个女人,所以按照似是而非的规律,女人的理发店,总是生意更好些。

而花酒家,就躲藏在主干道的逼仄角落里。

对面是一家杂货小铺,玻璃柜台后的中年男人总是把保温杯放在台面上,翘着二郎腿翻看昨日的报纸,从老式黑框眼镜上翻起眼睛。

“小铃,衣架……”

花子铃愣了一瞬,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迷糊地笑了起来,顺手便把牛奶放在了齐民涛的玻璃柜台上,转身回店里继续整理了。童装店的顾客主要是些照顾孙辈的老人,花子铃闲时也接一些缝补生意。

花酒跑到巷子北头的煎饼摊,直接拿过钟阿姨做好摆在一边的煎饼,一边接电话,一边用口型向钟阿姨说“待会我妈来给”,钟阿姨爽快大笑,挥手把她赶走了。

“花酒,妖妖给你打电话了吗?”

“师兄,你又怎么又惹到妖妖姐了?她都快连我一起抵制了,我还有姜老师留的画没……”

“画不用担心,你给妖妖打个电话……问……问她午饭打算吃什么……”

“可是……”花酒还没讲完,楚陶然那边已经挂断,花酒扁扁嘴。

花酒觉得,楚陶然只有对妖妖姐说话的时候,才像个通情达理的人类。

但她咬牙想着姜则怀有多严格,楚陶然帮她的话,应该就不会被打回来重画了,花酒选择向现实低头。

当初A大迎新,在他们艺术院的迎新大会上,一位大一新生倨傲提问:作为绘画专业的学生,四年之后,我专业能力的标准是怎样的?

院领导都不曾讲话,学生的语气不大谦和,分明有些踩了A大响当当的门楣,对这座著名学府抛出了莽撞的质疑。要不要严肃当真的迟疑里,站在院长旁边的楚陶然已经走到话筒前,一身剪裁考究的西装,有别于新生的青涩,一派从容,不见物欲庸俗,而是一身的疏朗气质,在话筒前,他望着那学生淡淡吐出一个字:“我。”

台下沉默了几秒钟,在齐刷刷的抽气声里,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楚陶然的名字深深印在了每个新生的脑海里,尤其是女生。

那时的花酒坐在倒数第二排,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前排女生的呼声中,她略知一二,那时的她,是纯粹地被这个大四学长的气场惊到了。

半个月前大家都羡慕花酒写生课的指导学长是楚陶然,但半个月来,花酒过的是什么日子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结结实实地体会到了来自专业第一的严格与实力碾压。

她曾觉得,或许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让楚陶然满意的画,但妖妖姐在楚陶然手腕上涂鸦了一个稀里糊涂的腕表,楚陶然分明说了她画得十分好看。

唯一的例外,就是被楚陶然唤作妖妖的江依依。

名字有多古怪,那个女孩,就有多古怪。

————

夏天已经彻底进入A大,为了不影响画画,教室的空调被调得很低,花酒坐在风口上忍了一节课,好不容易盼到了课间休息。

趁着课间,花酒出教室添热水,三三两两的学生与她擦肩而过,男生外套上的清爽味道,翻着文件的哗哗声响,以及始终在身边萦绕的木质与墨铅的混合气味,路过女孩哒哒的高跟鞋牵引出甜美的香水,饰品的反光在花酒的身上轻灵地跳跃。

学艺术的年轻学生们,似乎总是急于运用不同的元素来训练自己的审美。

花酒开始着手楚陶然下达的任务。

“妖妖姐,你午饭打算吃什么?”怕越聊越容易露出破绽,电话一接通,花酒便直入主题,抛出了核心问题。

“他让你打的?”江依依漫不经心的。

“……”

花酒差点撞到一位急着换教室的学生,两人忙不迭错开避让,花酒跳出一大步,那学生失措间,手里的几本书掉在了地上。

堪堪稳住身形,花酒连忙向那位学生点头致歉,弯腰欲捡,那学生却先一步捡起了起来。

看花酒忙不迭的道歉,那学生倒有了几分不好意思,连连摇头,脸越来越红。

花酒继续往前走,在电话里硬撑:“嗯?师兄?……没有啊,我当然是想你才打给你的啊!”

“想我什么了,怎么想我了?”

“想你什么了……至于怎么想你……”

“你知道重复是说谎的标志吗?”因为重复对方的话,可以争取到更多的编造谎言的时间。

花酒噎住,江依依敏锐得仿佛没有灵魂。

即使是在电话里,这股冷锐也是压倒性地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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