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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暖和,胡老婆儿更像长在了墙边似的,雅慧在院里,她就盯着雅慧看,雅慧回了屋,她就盯着屋里看。看见雅慧在院里切的晒葫芦,老太太脸上那表情好像是地主看着叫花子,满是优越和不屑,说晒干的葫芦连羊也不吃。

雅慧也懒得跟她细说,只管做自己的事。

“你们中午吃甚呀?”胡老婆儿问。

“吃葫芦。”雅慧头也不抬的说道。

“葫芦还能当成正顿饭吃了?咋也得见点儿荤腥了哇?”胡老婆儿道。

雅慧说他们就光吃葫芦。

“我们中午吃炖羊肉!”胡老婆自豪的一仰头,“二小子给拿来一条羊腿。”

后来雅慧才品出来,只要他们家一吃好的,老太太准早早的等在墙边,一见雅慧出来就问她中午吃什么,然后再骄傲的宣布,他们家不是炖鸡就是炖羊。

雅慧就问桂兰,胡老师家的二小子是做什么的?怎么一天的给老两口往来拿羊腿?

桂兰笑,说那条羊腿没准儿是她儿子前年拿来的,吃到现在还没吃完。说胡老婆儿就是那样儿,只要菜里有两片肉,出来就跟人说他们家吃的是炖肉,恨不得让全村人都知道。

这里的人把春三个月叫做‘干春气’。春气是春天,干,形容缺乏。过了肥酒大肉的一冬天一正月,该杀的杀了,该吃的吃了,该花不该花的都花出去了。春天又开始勒紧腰带过日子。

桂兰又开始唉声叹气的怨起命来,“唉!谁叫我们命不好,托生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了!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的,能挣下一家人的吃喝就算不错兰,时气(运气)不好的还得挣下点儿饥荒!”

“种地怎么还会赔钱呢?”雅慧问。

“我们这儿是靠天吃饭了,能跟你们那地方一样了?”桂兰道,“庄户(庄稼)一种进地里头,我们就没办法兰,天年好了,种下个收上来,天年不好,那一年不就是白忙活兰?”

雅慧这时候才知道,新民一个人只有三亩多点儿地,就算再风调雨顺又能有多少收入呢?像桂兰说的,能挣下一年的吃喝就算不错了,哪还有余钱打饥荒娶媳妇儿呢?

无意间听翠莲说起来,说添人进口也给分地了,雅慧就问桂兰,说她也来了快一年了,有分地的资格了没有。桂兰苦笑,说有倒是有这么个规矩,可营子里头就那么点儿地,早就分完兰。再要分,就得等有人死了,腾出地来。“每年就为了这点儿地,争抢的还有人动刀子了。死了的家里头不想往出交地,排队等地的人又争纷不停,你说你先来,他说他先到。这不,王老五他妈去年还没打落出个,就有人上我们家闹,没办法,我们那个货(指桂兰老公)就一推手,说他不管,让他们爱找谁找谁个。”

雅慧一听这话,知道她这新来乍到的更排不上队,就把这事儿丢过不再提了。

地里一忙开,村里大概就只剩下雅慧和胡老婆儿两个闲人了,连懒汉刘四也骂骂咧咧的下了地。庄稼地就在雅慧他们房后,人们来去都得经过门前的那条路。雅慧每天看着他们急匆匆的过去,筋疲力尽的回来,感觉自己就是个废人。尽管她一会儿也不让自己闲着,连新民在地里干活穿的衣服也是每天一洗。可一看到地里回来的人迈着沉重的步子,就觉得自己做这点事情根本算不上营生。

赶着节令把地种了进去,村里这才又消闲了下来。

女人们都趁着这点时间,把大人孩子换下的棉衣该缝的缝,该补的补,该拆洗的拆洗。

雅慧院里西墙梨树下面,一到下午一片树荫,凉风阵阵。女人们都坐在树下做针线。雅慧也在二妈的帮助下,把新民的棉衣拆了,把板结成硬片的棉花一点一点的撕开,撕的又喧又软,然后重新缝起来。

女人们手里忙着嘴也不闲,高一阵儿低一阵儿的说着闲话,听的胡老婆儿站在墙边跟着直笑。

“你们才会找这好地方了!”

雅慧正半伏着上身,从棉裤的里子上往出引着针线,一听是王老五的声音,赶紧坐了起来。

“这是王老板哇。”桂兰半讥半捧的说道,“你咋消闲的从这儿来兰?”

“我从这儿路过,听见你们说的红火的,就过来看看。”王老五笑道。

“你还红火的少了?”黑眼子瞟了王老五一眼,抿嘴笑道,“这全营子也再找不出一个比你更红火的人兰哇?”

“我去哪红火个了?”王老五笑着跟黑眼子对答着。

虽然雅慧一直低着头,可能感觉到王老五的目光不时的落在她身上。她忽然有点怕这个人。

“那得问你个儿了哇!你问谁了?”黑眼子一边说,一边笑的东倒西歪的,推搡着桂兰。

“哎呀!”桂兰躲开她道,“说话就好好儿说话,叽叽咕咕的喝上憨老婆的尿兰?”

黑眼子这下笑得更厉害了了。

云云和雅慧对视了一眼,嘴里笑道:“黑眼子这是不对兰哇?今天咋高兴成这么个?”

“你看她那个神眉佛眼(形容诡秘)的像哇对能劲儿了?”桂兰别了黑眼子一眼道。

雅慧正想笑,一抬眼看见王老五直勾勾的盯着她,忙正色回了他一眼。

王老五一笑,嘴里说道:“你说这新民媳妇儿来了咱们这儿也有快一年兰哇?咋还跟个新媳妇儿也似,见了人连话也不敢说?”

雅慧见他非但不收敛,反而冲着她来了,正想回他一句,听见桂兰已经先说道:“敢是怕你了哇。”

“怕我?”王老五道,“怕我作甚了?莫非我还能吃了她了?”

“吃你倒是吃不了。”桂兰道,“就是呀!……”她看了王老五一眼,不说了。

“就是甚?”王老五急道。

“就是呀!……”桂兰又顿了一顿才说道,“怕你看在眼里头拔不出来了!”

说完哈哈大笑。

王老五被她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的跟着笑了两声。

“哎呀!五哥也在这儿了?”又有个男人走了过来,“你们敢是红火了哇!”

“你咋来兰?”王老五眉头一皱道。“营生做完兰?”

“哎呀我的五哥!这人又不是机器,你总得让歇一歇了哇!”来人道,“再说兰,这甚营生哇还能一天就往完做了?”

“刘四!你该做甚做甚个,少在我们这儿凑红火!”桂兰道。

“咋了?”刘四道,“你们这儿有甚了?我五哥能来我就不能来?”

说完,挨着黑眼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离得我远点儿!”黑眼子推他。

“你也嫌开我兰?”刘四嬉皮笑脸的说道,“咱们俩又不是没挨过。”

“你个死刘四!”黑眼子下死力的推着他,“你再鬼嚼看我扯你的嘴的!”

刘四做出享受的表情,像个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

“老五!”桂兰对王老五说道,“我们女人家在这儿做点儿做针线,你说你们这么一掺和这像个作甚的?”

王老五本来一见刘四进来就往出走了,听见桂兰这么一说,就回头对刘四说道:“刘四,我那点儿营生可是急等的要了,你要误了我的事,你可个儿看的办。”

刘四这才不情愿的站了起来,嘴里嘀咕着,屁股对着黑眼子噼啪噼啪的拍土。

“刘四!你是不是想死了?屁股往哪支了?”黑眼子又骂。

“支在哪哇你怕甚了?你甚没见过?”刘四乜斜着眼睛说道。

“你个死刘四!你再占我的便宜,我可真往烂撕你的嘴了啊!”黑眼子跳了起来。

“嗬呀!”刘四站住道,“我这张嘴又不是你的裤裆,咋谁也想上来撕一撕了?”

黑眼子气得脸通红,扑上去就要抓挠刘四,被刘四躲开了。

“来来来,你上来撕来!”刘四倒退着往外走,嘴里还说道,“你今天要不把我这张嘴撕烂,你黑眼子就是我养的。”

“你真是个贱嘴头子!”黑眼子恨直咬牙,“活该你当一辈子泥头!”

“你可说对兰,我就是泥头。一下雨就不敢出门,就跟你们家有福一样!”刘四道。

“你放你妈的屁!”黑眼子彻底恼了,骂道,“你当泥头当惯兰,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跟你一样了?你哪个眼睛看见我们家有福下雨天不敢出门?今天你不把话给我说清楚,我追回你们家问三改个!”

“想给我当老子了?你裤裆里头还缺东西的了!”刘四也头一漾一漾的叫道。

“刘四!”桂兰看不下去了,说道,“你该做甚做甚个,在这儿嚼甚牙根了?你跟个女人这么吼喊,你觉见有意思了?”

“我要不看她是个女人,……哼!”刘四一背手,悻悻的走了。

黑眼子还气的直骂,被桂兰一嗓子喊住了。“你也行兰!”桂兰道,“人家是宁跟精明人打架不跟糊涂人说话,你倒好,跟个刘四还揪扯上没完!他那嘴里头能说出甚好话来了?你跟他吼喊能占上个便宜了?”

“不是我跟他揪扯上没完!”黑眼子辩解道,“你哇没听见他说我甚了?说我们有福下雨天不敢出门,我做甚来兰,我们有福不敢出门?”

“你跟他计较这些,那不是背上鼓寻锤(形容自找不痛快)了?”桂兰道。

“就是!”翠莲也跟着劝道,“从刘四嘴里头能说出好话来了?”

云云始终没做声。

雅慧不了解其中的底细,更不敢贸然开口。

泥头是这里一句骂人的话,和戴绿帽子的意思差不多,只是更难听一些。下雨天不敢出门也是这个意思,泥头吗,一淋雨就化了。

“王老五今天来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新民闷声问道。

雅慧应了一声,想起来又问:“你怎么知道?”

新民又不做声了,只顾往嘴里扒拉着饭。

雅慧这才看出来,新民好像有些不高兴。就问:“王老五跟你说的?他说什么了?”

新民没有答话,只说了一声:“以后少招惹他们。”

“我!……”雅慧委屈的要死,看了一眼新民,又什么也没说。

新民也停下了筷子,可只是说了一句:“吃饭哇。”

云云第二天一来,雅慧就跟她诉苦,说新民冤枉她,回来还跟她发脾气。

“也怨不着人家新民说,”云云道,“你看看黑眼子夜来那个样儿,轻薄浮料的,我看见她也恨的不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也跟她一样了。人们都说她跟王老五两个人不对,我夜来才看出来兰,就是不对劲儿!你没看见黑眼子一见王老五那个样儿?笑的七声二气的,一看就是不正常。要不离死一说,她能急成那样儿?”

“那他媳妇儿……”雅慧一时想不起刘四媳妇儿叫什么了。

“三改。”云云说道。

“那三改是哪里的人?”雅慧问。

“就是我们这儿的哇。”云云道,“我们这儿也不是说纯粹就从外头往回买媳妇儿了,还是本地的人找得多哇,只除了实在是条件不行找不下的,没办法才走这条路了,就跟冯三儿。不要看刘四不成器,人家可有个好老子了,他大活的时候,是我们这营子里头数一数二的能人,打得一手好家具,这前后营子谁们家打家具做门窗,都得寻他了。刘四和三改结婚的时候,那可是营子里头的头一份儿,家里头大立柜,小板凳要甚有甚。营子里头的人都说,三改命好,以后肯定是铜底铁帮‘形容牢固’的光景。谁能想到,三改过门还没有两年,就把个摇钱树给死兰。三改和刘四一样样儿都是好吃懒做,几年倒把他老子那点儿家业踢腾了个精光。那刘四又不是个人,三改坐月子的时候,她妈拿的吃吃喝喝来伺候闺女,刘四非说他伺候呀,让外母娘回个哇。外母娘一走,他这可逮住兰,每天大吃二喝,没几天就把那点儿东西给吃完兰,吃饱了就睡,要不就满营子闲串,饿的三改想喝口稀粥也喝不上,外母娘心疼闺女了,拿过来点儿鸡蛋,让三改每天冲的喝上一颗,结果让他一顿炒鸡蛋倒给吃完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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