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广坤是个孤儿,七八岁在村里要饭的时候,被一个四处跑场的戏班子收留下来,在里面帮着搬搬扛扛,打打杂。
在戏台便听戏,时间久了便受了点熏陶,也学着唱。可惜嗓音太粗,唱得不好,便只能练一些把式绝活。可心里,却一直放不下唱,一直偷偷练着。
也许老天怜悯,变了嗓后,嗓音竟然变得透亮起来。田广坤模样本来就俊,加上天长日久的练,功夫还是扎实得很。这一登台漏嗓,立即引得全堂彩。再路过福山屯演出的时候,少年英俊的他一出场,便吸引了还是小女孩儿许冬梅。
许冬梅父亲以为女儿只是一时热血,却不想和田广坤一搭档,竟然唱得相得益彰,成了最好的二人转搭子。日久生情,最后人戏不分。
许冬梅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一家一户的还了田广坤欠的钱。众乡亲见到许冬梅包扎着纱布,拿着皱皱巴巴的积蓄替一个外人还钱,不禁有些感慨她的仗义。
刘荣宝找了村里几个年轻人,一同给田广坤发了丧。因为也没什么亲人,也就没摆桌子。出殡的那天,许冬梅打扮花枝招展的,扛着一只白布番子,很突兀地走在棺材旁。
福山屯的人没几个围着,老江家更是闭门不出,连整日喜欢卖单(方言,闲逛、看热闹)的王桂花,也没有出现在村头看热闹。
齐大花因为动了些胎气,在家里躺在炕上歇着,齐晓梅给她做了一碗手擀面,然后便准备出门。
“晓梅,你不在家照顾你姐,又出去乱跑啥!?”葛凤兰不满道:“还想惹点乱子不?”
“娘,我想看看江婶子。”
“她一个疯子有啥好看的。”葛凤兰拉着脸,盘腿坐在炕头,拿纸盒粘着笸箩。“你要是闲得慌,就把鸡喂一下,别一天到晚往外瞎跑。”
齐大花用手拽了一下葛凤兰的衣角,“娘,我没啥事,让晓梅去吧。”
正说着话,刘大海在外面呼唤着齐晓梅,齐晓梅冲着窗外挥挥手。葛凤兰回头望了一眼,见是刘大海,转头忿忿不语,齐大花对妹妹齐晓梅摆摆手,笑道:“快去吧!”
齐晓梅“哎”了一声,欢快的跑了出去。
葛凤兰望着窗外,自己女儿蹦跳到刘大海的车座上,不禁在一旁叹气。
“要是永强,该有多好。”
齐晓梅跟着刘大海的自行车赶到的时候,田广坤已经下葬了。许冬梅撒了几张纸钱后,又对着刘大海的墓碑唱了起来,唱得仍是那首《情人儿迷》。
齐晓梅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不知不觉地的鼻子酸了起来。
“江婶子这是在还愿呢。若是当年她坚持和田叔在一块儿,也就不会有这个遗憾了。”
刘大海在一旁点点头,低声道:“田叔也太窝囊了些,当初就该争取才是。”
齐晓梅白了他一眼,“你就是个木头疙瘩,田叔那样做,还不是希望江婶子不用跟着自己跑场子,可以过上好日子。”
“可江婶子过得也不好呀。”
刘大海简单的一句,让齐晓梅也陷入了沉默。
“唉,这都是江婶子的命吧。”
此刻,一曲《情人儿迷》唱完了,许冬梅立在墓前,静静地望着墓碑。
“嫂子,这人也埋了,曲儿也唱了,咱们回去吧!”
刘荣宝在一旁奉劝着,许冬梅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的回应道:“回去?已经回不去了!”
自打田广坤走了以后,许冬梅就搬到了田广坤的屋子,又是打扫庭院,又是拾掇屋子里物件,仿佛自己真的就是田广坤的妻子一般,把这个沉默多年的屋子,整理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村里有人说许冬梅痴情,对一个死去的情人念念不忘;也有人说她无情,自己的丈夫刚死,就住进了别的男人家里。
无论人们怎样议论,许冬梅依然旁若无人的在田广坤的屋子住着。没有人来看她,和她聊天,她就一个人,拿着手绢在院子里独自唱着,跳着。仿佛把她与田广坤搭档过的所有唱段,全部唱了一遍。
偶尔有人站在路边驻足欣赏她的表演,笑呵呵的听完了一遍,然后丢下一句“疯子”便转身离开了。
天气冷了,许冬梅换了厚衣服,仍然坚持着跑到院子里唱二人转。齐晓梅偶尔会从家里带点吃的来看许冬梅,但出于一些顾虑,也只是放下东西,便转头离开了。
“二丫,你以后少往许冬梅那里跑。”葛凤兰也觉得许冬梅可怜,但又觉得她是个不祥的人,所以还是希望自己女儿离她远点。“你姐就要生了,你可别沾染什么晦气带回咱家。”
“姐不是已经跟姐夫回去了?”
“咋,你姐要生了,你不过去看看!”
齐晓梅撇撇嘴,“不去就不去呗,大不了以后让大海多照顾一下就是了。”
听女儿如此说,葛凤兰不禁摇摇头叹息道:“你呀,怎么就相中刘大海了,永强不比大海长得俊,有出息。”
“永强长得比我还白,跟个大姑娘似的,哪儿有大海好。”齐晓梅嘟着嘴反驳道,“娘,你啥时候去姐家?我去找大海,让他开他家四轮送咱们过去。”
“坐车去就行,麻烦人家做什么。”
“这有啥好麻烦的,大海说了,他也想看看姐姐过得咋样呢。”
“唉,大海也是个好孩子,也罢,王八瞅绿豆,你们看对眼儿就行,我不操你们这个闲心了。”葛凤兰叹息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又提醒道:“不过二丫,你可要和永强说明白了,可不能两头这么悬着,让王桂花再抓了把柄,跑出去乱说,那可就丢死人了。”
“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怕她王桂花说啥?再说,我姐揍了她这一顿,她应该老实了。”
“她老实?你姐若是不在,你看她还老实!你呀,就是不省心,你就倔吧!也不知道随了谁。”
“还能随谁,当然随你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