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过后,简山和陈连生把库房里存的药材和账目认真仔细的理了一遍,又跟孟掌柜对了过年这段时日开出去的方剂和流水账。冯立嶂之前担心药材出问题的事情会败坏永安堂的名声,造成客源流失,就让钱奎派了几个得力的人跟简山陈连生爷儿俩一起在药堂上夜,可他们盯了好几天,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对面天溪堂也跟往常一样,没有蹊跷之处,也没有老主顾来说药材有问题。简山带着陈连生进府把这几日明察暗访的结果都跟冯立嶂一一说明了。
“老爷,我们里里外外的仔细观察了这几天,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药材呢,那些有问题的药材都是怎么进来的,查明白了吗”?
简山的额头上渗出薄薄一层汗,他紧张的擦了一下额头,结结巴巴的回道“这个,这些药材……老爷,做这件事的人对永安堂看来很熟悉,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们”。
“你们,你们就是废物”简山话还没说完,冯立嶂就气急败坏的骂道“要是有明显的线索留下来,还有什么好查的。”说着他突然停下来,走到简山面前用一种冷峻凌冽的眼神的瞪着他,冷笑着说道“简山呐简山,你可要好好谢谢那个人,做事如此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破绽。不然这些吃死人的药在你眼皮子底下人不知鬼不觉的被卖了出去,那你还有什么老脸在这儿站着”。
冯立嶂的话说的又狠又绝,简山和陈连生都吓得腿发软,脸发青,冷汗直流。冯立嶂是个什么人简山再清楚不过,狠起来连亲生女儿都能利用,冯文珍和冯文珊都成了他扩张财富版图的一枚棋子,他可是一个为了利益会不择手段的人。简山知道这次的事对冯立嶂的触动很大,显然有什么东西让他很害怕,但是却又看不出来他害怕的到底是什么。按理说出现霉变药材这种事,不是什么大事,即便是药堂里出了内鬼,偷了库里的药材,然后以次充好,自己赚差价,只要药材被及时回收,没有造成伤亡事故,也没有必要如此担心。简山觉得大概是铺子里的伙计干的,在利益面前,难免有几个人守不住底线,这种人要么是家里急等着用钱,要么是平日里就不学好,心思不在学本事上,整日里开溜、磨洋工,可永安堂为了杜绝这种事,给伙计的待遇都很高,除了月例银子还,每逢三节有节庆银,遇到府里有喜事还有额外赏赐,选人的条件也很苛刻,凡是进永安堂的伙计除了品行端正、家世清白外,还必须要有中间人介绍担保,陈连生当初就是简山担保进来的。所以,别的简山不敢说,要说永安堂这些人的品行,他敢打包票,绝对都没问题。可这样一来事情就更蹊跷了,既然不是自己的伙计干的,那这些东西怎么进来的,总不能是自己长腿飞进来的,而且还有凭据、印章、封条,账上还有来往明细。简山知道要不是冯立嶂相信他和陈连生素日的为人和品行,不然首先值得怀疑的就是他们俩了。所以冯立嶂这么气急败坏的骂他们,他们只觉得害怕,却并不恨他。
陈连生见岳父简山这会没话说,担心惹得冯立嶂更不高兴,他想说点什么开脱,却被简山使眼色拦住了。冯立嶂拿着简山他们拿来的账本,在书房里边看边转圈子,突然他停下脚步,把账本狠狠的摔在书案上,皱着眉头对呆若木鸡的爷儿俩说“你们还得接着给我查,我不管你是拿你这张老脸保证,还是拿你这条命保证,总之永安堂里肯定有内鬼,你们俩就是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把这个人找出来。”最后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
冯立嶂见简山爷儿俩站在那儿不停擦汗,陈连生的腿还直打哆嗦,他在这二人身边绕了一圈,发现他们更紧张了,冯立嶂自己反觉得好笑,他转了一圈后在书案前坐下“瞅瞅你们这个样子,别罚站了,都坐着吧”。简山和陈连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冯立嶂一眼,低着头连说不敢。“让坐就好好坐着。”两人战战兢兢的坐下后,他接着说道“我说有内鬼,并不是怀疑你们的意思,你们不必这么紧张。天溪堂真要找眼线,还不至于笨到找你们俩。除了你们俩其他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把你们的眼睛擦亮了,不要光盯着药堂,他们住的地方,老家,亲朋好友,总之凡是有关系的都要查。让钱奎把他的人叫回来,这次从我书房里安排人跟你一起查,人和钱都随你支配”。
简山听冯立嶂这么说,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赶忙站起说道“老爷放心,我一定把这个人给找出来”。
陈连生则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孟掌柜呢?也要查他吗”?
简山也反应过来刚才只排除了他们俩,铺子里还有孟南山这个人呢,也跟着问道“是呀,老爷,孟掌柜也要查吗,他在宁波并没有家眷在,除了下棋、练剑,钻研医术,平日也没别的嗜好,跟外人也不大交往。况且他是掌柜的,查内鬼要是连掌柜也一起查,会不会太”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冯立嶂把话咽回去了,他原本是想说太兴师动众了,怕又惹冯立嶂生气,就没敢说。
冯立嶂靠在太师椅上,微微抬着头,眼睛盯着房顶,思忖一会,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孟南山,这个孟南山,不好办呐。”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了一样,他一拍桌子,直起身子说道“这样吧,为了掩人耳目,堵住这些人的嘴,连你们俩和孟南山一起都查。你们三个让杜仲带人查,做做样子。剩下的账房、伙计你们三个查。动静越大越好,不怕被人知道,最好能传到对面的天溪堂去”。
简山和陈连生一脸的莫名其妙,这种事不是应该动静越小越好么,他怎么大张旗鼓的在自己铺子里差内鬼,难道他不怕打草惊蛇?现在都没有一点线索,到时候不是会被处理的更干净?冯立嶂知道这俩人不明白,摇摇头对他们解释道“你们不懂,正是现在查不出问题,才更要大张旗鼓,这叫敲山震虎。不管你查没查出来,你都折腾的像手里有了证据一样,你动静越大,这个人心里就越慌,一慌就难免不自信,就要回头自己找自己的破绽。他这一动,你不就有线索了么”。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连连说道“还是老爷高明,心中有大丘壑”。
简山和陈连生回去后找到孟掌柜,把冯立嶂的办法向他说明,然后跟着杜仲一起开始在永安堂里大张旗鼓的抓起内鬼来。来永安堂瞧病抓药的顾客,见他们这么胡乱折腾跟看耍猴一样。反而是那些药铺、医馆知道了很是欣慰,都说永安堂果然是诚信为本,心存仁义,竟然为了几斤霉变的药材,在铺子里追根究底,连生意都荒废了也在所不惜。那些老主顾们不管自己的药材是不是真的急缺,都趁着这个当口儿赶来置办药材,不为别的,就冲永安堂的信誉和质量。简山这下对冯立嶂佩服的真是五体投地,他这么一闹,不光没把生意搅和了,反而替永安堂扬了名,难怪他这些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个人真是把生意经念到家了。
简山和杜仲他们这几日里应外合,虽然还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就像冯立嶂说的,敲山震虎,先把声势造出来,让他自露马脚,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人拿下。杜仲带着德福、德贵白天在这些伙计住的地方和常去的一些酒馆、戏院子等地去查,连他们闲暇时跟谁喝酒聊天,爱听谁的戏,常去哪家烟花地都查的一清二楚。简山、孟掌柜和陈连生则是每天关门后在永安堂里对这些伙计分开审讯,从前厅到后院,从药柜、银箱、账簿到床服被褥、吃饭的碗、喝水的杯子都没放过。把这些人折腾的人心惶惶,痛苦不堪,可越是这样,越没人敢多说话。大家伙都明白,这个时候要是表现出异样,就一定会被怀疑。个个都强忍着巨大的不满,由着他们折腾,心里都祈求赶紧让这阵风吹过去吧,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手里更容易出错。其实这才是冯立嶂真正的用意,越是不出错、表现淡定的越有问题。简山和孟掌柜也在仔细留意这些人的反应,最后竟在一个已经做了两年学徒的一个切药工身上发现了点异常。
孟掌柜在这个伙计的被褥里发现了大量的鹿茸,他把鹿茸藏得很聪明。鹿茸都是处理好后被切成薄薄的片状,放在阴干的罐子里蜡封储藏。这个伙计本身就是切药工,他把这些鹿茸切得比药用的规格还薄,一片片铺在被子的内芯,再缝起来,不把被子完全拆开是发现不了的,没想到竟被孟掌柜识破了。
陈连生见状气的上去就要打,被孟掌柜拦住了。也难怪陈连生生气,为了这个人他和简山在冯立嶂跟前挨了多少骂,从初九那天起就再没回过家,玉竹为萧素素的事还伤着心,孩子还小需要人照顾,可他却天天泡在药堂里翻过来找过去的查内鬼,家都不像个家了。陈连生见孟掌柜拦着不让他出气心想这人能把鹿茸切片藏起来,那人参、灵芝、虫草、雪莲这些也保不齐被他切碎了藏起来了。跑过去气呼呼的踹了这孩子一脚,又在床上翻起来,可除了这些鹿茸外什么也没找到,他气急败坏的又一脚踹出去,谁知这床是在两条长条凳上随便搭了一个木板,他一脚把长条凳给踢歪了,床板支不住竟翻了下来,众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陈连生却盯着床板,发现好像有什么异样,他把床板整个翻过来,竟在床板后面发现了一张银票。床板背面本就粘了很多桑皮纸用来防潮,时间长了纸受潮发软,有些地方就开始碎烂脱落,就在牛皮纸破裂的地方有一张卷成细细一卷的银票被小心的插在里面。
这是一张隆鑫钱庄的二百两银票,日期是去年腊月底,正是库房年终盘货交接完之后。陈连生冷笑一声说道“难为你这么用心,选了个所有人最松懈的时候。可是这个年上,我跟简师傅为了盯着对面的天溪堂,日夜都在铺子里待着,你是怎么把药偷换了的”?
这个伙计见陈连生从自己床板后找到一张银票,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挣脱开按着他的人,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脑袋在青砖地上棒棒棒的敲着,额头都磕破了,哭着说道“简师傅、孟掌柜这张银票不是我的,我承认我为了赚点银子,偷了店里的鹿茸,我只干了这一次,就只偷了这些鹿茸,全都在这儿了,我一片都没卖出去,可这银票真的不是我的,我见都没见过。简师傅、孟掌柜,你们都好人,你们发发善心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只偷了这一回阿”小伙计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刚刚把他按到在地的伙计都动了恻隐之心,走上去把他拉起来,可他死活不肯,还是跪在那儿不停地说银票不是自己的。
这个小伙计才十七岁,是永安堂城南分号的账房先生介绍进来的,简山见他忠厚老实,干活也认真仔细,才教他切药,他还算聪明,很快就上手了,切出来的药规格齐整、片片均匀、少有浪费。谁能想到他会用自己学到的手艺干起偷鸡摸狗的营生来。
陈连生气呼呼的问道“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的床板底下,怎么不在别人那儿。还第一次,我看你进药堂来就没安好心,指不定偷出去多少东西了”。
“连生大哥,这真的不是我的。这么多银子我得偷多少药材才能够,要是那样你们不早发现我了。真的不是我的,肯定是有人陷害我”。
陈连生冷笑道“陷害你?还真是巧阿,你偷了鹿茸,就有人拿二百两银子陷害你。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呢”。
孟掌柜劝陈连生消消气,上前说道“你说这银票不是你的,人证物证具在,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让我们如何信你。你明知永安堂正在和对面的天溪堂打擂台,还做出这种事,我们不得不疑心呀”。
陈连生也忙说道“对,你既然说没偷那么多药材,那这银票就应该是对面给你的,要你把那些霉变的烂东西放到库里,以次充好,毁我永安堂的声誉”。
小伙计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就给自己定了罪,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跪在地上想死的心都有了,见孟掌柜和陈连生都不相信他,他把目光转向简山,跪着蹭到简山跟前,抱着简山的腿哭道“简师傅,你是最知道我的。我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帮外人害自己呀。我真的只偷了这些鹿茸,天溪堂跟那些药材我都不知道,简师傅求求你你,一定要相信我,简师傅,简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