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天溪堂最近有些蹊跷，已经两天没有开门营业了”杜仲来给冯立嶂报这个季度的开销，顺嘴说了这么一句。

冯立嶂白了杜仲一眼，让在一边伺候研磨的方灵仙先回去，这才对杜仲说“你要还是这么没眼色的话，就回去养老吧。说多多少回天溪堂的事要保密、要谨慎，你总是记不住，要是坏了我的大事，我一定那你开刀。你跟我的日子也不短了，学不会也看会了吧，你看看简师父、孟掌柜说话做事就从不出纰漏，就连陈连生也比你强一些”。

杜仲本是想讨好来的，谁知平白无故的挨了这一顿骂，怪就怪他的小聪明太多了。杜仲见冯立嶂把管家理事权交给了方灵仙，就以为方灵仙现在上位了，虽无正房大太太之实，可已经有了大太太的地位，所以说话做事也不刻意避着她，跟是乔氏一样的待遇，甚至比乔氏还高，也算是卖新主母一个人情，自己以后也好办事。可这都是他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冯立嶂示意的，不该骂才怪。杜仲语带委屈的小声说“老爷教训的是，我记下了，以后定会小心谨慎”。

冯立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问道“天溪堂到底怎么回事”？自打冯文瑛被况夫人认了干女儿后，冯立嶂对天溪堂的在乎就少了几分，别人都是母以子贵、子凭母贵，他这个当爹的却是父凭女贵，而且还乐在其中。萧、况、何三家护着一个冯文瑛，也就是护着他这个做爹的，也就是护着永安堂。这三位大人背后可是半个大清国的关系网络，他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这几日那些偏远地方的小县令想见巡抚大人却投靠无门都是来找他引荐的，虽然他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可这面子确是全无仅有的，就连抓了他常州分号掌柜的常州知府杜怀远也前来巴结他，一个小小的天溪堂又算得了什么，把他们连根拔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杜仲看冯立嶂这么的不屑一顾，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原本谈天溪堂色变的冯立嶂这是怎么了“回老爷的话，府里的人跟简师父的人一直眼睛不眨的盯着天溪堂，这是最近他们开门越来越晚、关门越来越早，这两日索性不开了。白天还能听到里面有声响，简师父让人夜里进去探查时却空无一人，我们都死死的盯着呢，也没见谁出来过”。

这才引起冯立嶂的好奇“人消失了？凭空消失了？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有飞天遁地之术？那个戴玉扳指的年轻人呢？再也没出现过”？

“没有，得知他在吉庆赌坊和纪家少爷一同出现过后，吴韬、韩琦、韩威就照您的吩咐日夜监视纪扬灵，没有发现丝毫踪迹”。

冯立嶂在书房里边踱步边说“难道方子期也知道了莺儿的事，知道再也撼动不了我，害怕了，就把人撤走了？这不可能呀，他费尽心思的在我对面开个天溪堂难道就是为了吓唬我、恶心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想要报仇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放弃。莫不是又要在背后出阴招，暗地里使坏害我。”然后坐了下来着急的对杜仲说“你赶紧去找简山，让他尽快通知各分号，要多加小心，宁可生意不做也不能出一点差池。把你在明面上监视的人全都撤回来，只留简山的人暗中行事，那么多人不可能无故消失，肯定还在天溪堂里。他们白天有响动，晚上没人，就是等着我自投罗网呢。你告诉简山最近不要再进去查看了，只在暗中盯着即可。”杜仲转身刚走又被他叫了回来“还有府里各院加强防护，夜间巡逻也要增加人手，平常人少去的地方更要注意。杜仲阿，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特别是三小姐四小姐，若少一根头发我剥了你的皮”。

杜仲吓得哆嗦着出去了，刚才明明还很不以为然，现在怎么突然草木皆兵起来，这个老爷最近是怎么了，实在是摸不透他。

“怪不得你这两天都联系不上他们，刚刚我在老爷那儿听杜仲说天溪堂已经关门了”方灵仙小声对百合说。

“关门了？好端端的关什么门呢？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难道是他们的踪迹被冯老爷发现了，就被……”百合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方义先的安危，生怕他被冯立嶂给害了。

方灵仙肯定的说道“不可能。要是已经动手了，杜仲还着急忙慌的通报什么。只是他们关门就关门吧，好歹给我个信呀，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还能把自己摘出去不成，义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百合见方灵仙也开始替方义先担忧，宽慰她说“小姐莫急，指不定是方老爷自己放弃了呢，有三姑娘这个红透天的尊贵人保护着，要整垮永安堂就更难了。说不定方老爷眼看报仇无望，把店铺关了、伙计解散，带着义先少爷又去行侠仗义、浪迹天涯也未可知”。

方灵仙沉着脸说“这可能吗？他是那种人吗？说话也不过过脑子。他要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人，咱们何以至此。我现在只担心他为了尽快复仇会向孩子下手，那样才真是两败俱伤阿”。

“这，不至于吧，方老爷有那么傻吗。若是伤了三小姐别说天溪堂恐怕整个宁波府都别想安宁”。

“可是他在这个时候突然关了天溪堂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永安堂原本已经被他搅得失了大半，冯家的财力也大不如前，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胜利成果，无声无息的撤退呢？莫非是出于自保？冯立嶂现如今风头正盛，他要是借助官府之力难保不把天溪堂一网打尽，方子期这个时候选择撤退虽在情理之中，但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

“可是小姐，我觉得老爷现在应该不会找官府帮忙，若是当年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他自己也好不了，还有可能影响两位姑娘的婚事，他现在的兴盛都是姑娘们带来的，他不可能自掘坟墓”。

方灵仙长叹口气说“你都想得到，他们俩能想不到吗？都是明面上的道理，谁都懂，表面上的平静无非让各自心安罢了，可这背后的心思就不好说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的下落，我还是有些担心义先，你再去宝奎巷探探风，找找看义先是不是留了什么记号给咱们。顺便去丁香院看看琇儿做什么呢，让她晚上回来吃饭，我让厨房炖了她最喜欢的鸡火莼菜汤”。

“好，我这就去”百合答应着出去了。

“百合”方灵仙突然回过神，大声对着百合喊道“五儿”！

“五儿？怎么了”？

方灵仙跑到门口拽住百合“五儿今天去哪儿了”？

“老爷让黄荆带他去九峰山瑞岩寺烧香去了呀？小姐你怎么了”？

“赶快去找回来，赶快去把他找回来，五儿有危险。”方灵仙疯了一样摇晃着百合。喊叫声惊动了竹心、白芷还有几个粗实的老妈子。大家七手八脚的把疯魔了一样的方灵仙扶到床上，按着她不让她动弹，方灵仙还是扯着脖子喊“快去把五儿找回来，现在就去，快去”。方灵仙的样子把百合吓得够呛，虽不明就里，还是脚不点地的跑出去找人了。

方灵仙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弟弟和儿子被害的景象，竹心里、白芷就在身边待着寸步不离，她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独自在心里边胡思乱想，边祈求菩萨保佑。

百合的速度还真快，一炷香的功夫她就赶回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回道“小姐，我已经让钱管家派人去接五儿了。只是瑞岩寺在山顶上，就算现在去找回来也到晚饭时分了。小姐千万不要着急，五儿常去瑞岩寺烧香，那儿的和尚都认识他，九峰山上人也多，五儿不会有事的”。

方灵仙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对竹心、白芷说“你们俩先去吧。最近太忙，我累的有些失神。告诉外面都不要出去乱说，不然老爷撤了我的管家权，你们一个个也得不了好”。

竹心和白芷出后，百合让她们去前院盯着，要是五儿回来了赶紧来通知姨奶奶，然后仔细的关上门，把方灵仙从床上扶下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刚刚才担心完三姑娘，现在又为五儿担心。孩子们都好着呢，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方灵仙抚着胸口心烦意乱的说“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就心慌的厉害。百合，五儿去九峰山的事，方老爷知道吗”？

“小姐你忘了，五儿去九峰山是老爷昨晚上才吩咐的，咱们都好几天跟他联络不上了，他怎么会知道呢。你放心，方老爷就算是害也是找三丫头，怎么会是咱们五儿呢？再者说还有义先少爷在呢，义先少爷还是向着你的”。

“三丫头是冯家的保护伞，五儿是冯家唯一的血脉，他们俩就是一杆秤的两头，对冯立嶂而言同样重，伤了谁都能要了冯立嶂的命，我是真怕方子期被逼急了在孩子身上动心思铤”。

方灵仙惴惴不安的等到了晚饭时分，几次派人去前院问过都说还没回来。她也不敢让女儿看出什么异样，心神不宁的跟女儿吃了晚饭，也没留她过夜。送走琇儿后，让百合拿食盒装了几样小菜一起往前院去，说是给冯立嶂送菜，其实是心里不放心想亲自去问问。菜也送了、话也问了，儿子还是没回来，眼见着太阳下山天也黑了，就连冯立嶂也也跟着急起来。就在他们正着急的时候，外面有人报：德福、德贵回来了。方灵仙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所有的担心此时都化作了对这几个随从的愤怒，她边站起身往外走边对冯立嶂说“老爷身边的人也该好好管管了，越来越没规矩，整日里就知道讨五儿高兴，带着他到处疯跑不着家，哪还有个读书人的样”。方灵仙扶着门帘迈出一只脚，还没迈出另一只脚就瘫在了地上放声大哭。

冯立嶂闻声赶忙跑了出来，只见德福、德贵、黄荆三人衣衫不整满脸疲惫齐刷刷的跪在院子里，却不见五儿的踪影。冯立嶂已经顾不得扶方灵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拽着德贵的衣领问道“五儿呢？五儿在哪儿，怎么只有你们，五儿去哪儿了”？

德福、德贵、黄荆三人低着头已经泣不成声，谁也不肯开口。

冯立嶂生气了，气急败坏的一脚把黄荆踹倒在地“说话呀，你们倒是说句话呀，都是死人吗?五儿呢”？

黄荆昏头昏脑的从地上爬起，跪着爬到冯立嶂身边磕头如捣蒜“少爷、少爷丢了”。

这话如五雷轰顶，吓得冯立嶂差点栽倒在地，而方灵仙早已昏死过去。怒不可遏的冯立嶂转身进书房拿了把剑出来“丢了，一个孩子都能丢了，你们怎么没丢了，丢了、丢了。”说着扬起剑就要砍他们三人，却被杜仲拦了下来。

“老爷，现在找到少爷要紧，杀了他们，咱们上哪儿找人去呢。您先留他们一条狗命，听听他们怎么说”。

冯立嶂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把剑扔在地上，转身就往屋里走。杜仲跟在后面对着跪在地上的三人厉声呵道“还不滚进来，等着八抬大轿请你们吗”？

百合、竹心已经把方灵仙扶进了书房的内室，又是按虎口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才把人叫醒，醒了又开始哭，哭的肝肠寸断、花泣鸟悲。冯立嶂铁着一张脸坐在桌前听着里间方灵仙的哭声更加的心痛烦躁，不住的喘着粗气，也懒得看跪在眼前的三人一眼。

杜仲站在冯立嶂身后拿着一把扇子使劲扇着“还不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结果三人又是一阵沉默。杜仲更生气了“怎么回事？刚刚捡回来的狗命，这么快就不想要了，再不说我先替老爷结果了你们”。

黄荆这才颤颤巍巍的说“今天一早我跟德贵奉老爷命带着少爷往九峰山瑞岩寺去进香。很往常一样，我们先带着少爷在大殿烧香求签，烧完香德贵去侧殿添香油，我就带着少爷到后堂找师父解签，谁知刚出了大殿绕进后廊我就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棍，直到天黑的时候德福、德贵把我叫醒，我才知道少爷不见了，我被人扔在了后山。然后我就跟着他们一起四处找少爷，我们都快把九峰山翻遍了也没看见少爷的踪影，这才赶回来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