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刘红袖有些担心琇儿为了弟弟的事情哭坏了自己,莺儿也是个小丫头恐怕也劝不了,就来约着冯文珍去丁香院瞧瞧,谁知冯文珍没见着却在路上碰到了方灵仙,方灵仙虽略显憔悴,但收拾的十分得当,百合扶着她急匆匆的往前院去了。刘红袖稍稍后退几步躲在了木香院门口的花丛后,嘴角抿着笑对紫苏说“你瞅瞅,这哪像儿子被绑了的样子。也不知道昨晚那一出是演给谁看的。可怜了这俩孩子,一个生死未卜,一个快哭死过去。”说完摇着头往丁香院去了。
一到丁香院刘红袖就把刚刚的见闻当笑话悄悄讲给冯文珍听了,冯文珍刚开始还不信,见紫苏在边上使劲的点头,这才信了几分,疑惑的悄声问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五儿有消息了”?
刘红袖撇着嘴说“大姑娘,要不是我认识她这么多年,知道她把孩子看得有多重,不然我都要怀疑五儿是她自己找人绑的。我是真瞧不透她了”。
冯文珍若有所思的回道“刚刚茱萸去领月例回来也说三姨奶奶看着不对劲,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儿子命悬一线的伤痛,处理家事一点也不含糊,我还纳闷呢,看来这其中还真是有些门道”。
到了前院,方灵仙去了冯立嶂书房后的存正轩,冯立嶂自己收藏的字帖、古墨、古砚、书画和一些精致玩意儿都在这里放着,如今是五儿在这儿住,而冯立嶂身边负责笔墨的小厮平日里就在这存正轩后边的小偏厅待着,随时等着冯立嶂传唤。
方灵仙进去的时候这小厮正在收拾五儿的书桌,见三姨奶奶突然进来因来不及退出去赶忙跪下求饶“三奶奶赎罪,奴才该死”。
“起来吧,我就是来看看,你忙你的。平日都是你在五儿身边伺候读书的吗”?
小厮站起身,弯腰低头不敢直视“回三奶奶,少爷读书都是黄荆陪着,奴才就是收拾屋子、伺候老爷笔墨”。
“你平日里除了这些活外,老爷有没有别的事情再安排给你”?
“回三奶奶话,老爷日常有事都是安排给杜管事和德福德贵不会找奴才,老爷没有传唤的时候,奴才都是听他们三位的安排”。
“分的倒挺清的,他们平日里就不安排些外出有油水的活给你吗”?
“奴才不敢欺瞒三奶奶,老爷不在府里的时候,杜管事忙不过来了也会让奴才去跑跑腿,但是老爷在的时候奴才是走不得的”。
“你家是哪儿的呀?他们也不安排你回家探亲”?
“奴才家就在宁波府,父母去的早,只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人了,奴才那会儿年纪小,一个人没法活,就被族里长辈送到府里来讨口饭吃。奴才没家人也没家可探”。
这小厮看着年纪跟自己弟弟差不多,虽然早就知道他的底细,可是听人说出来比看着字让人难受多了“你也是个可怜人呐,既然每家就该好好挣钱早点成个家”。
小厮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多谢奶奶关心,奴才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家里原来的老房子被族里长辈占了,就算攒下了娶媳妇的钱,也没地方住。奴才想还不如再多干几年,多攒点钱,索性新盖处房子。”小厮傻呵呵的样子像极了义先,这孩子太老实、太干净,方子期一定不会给这样的孩子下套。
方灵仙站起身用对弟弟说话时才有的口气说“你去找钱奎,让他替你把房子要回来。我一会就去跟他说,顺便再给你二十两安家费,靠你那点月例等把房子盖起来黄花菜都凉了。你是在老爷少爷身边伺候的人,有难处就要说,不然人家都以为我们冯府的人都软弱可欺”。
方灵仙走后小厮激动的趴在地上磕着响头“多谢奶奶、多谢奶奶,奶奶真是活菩萨”!
方灵仙刚出了书房准备去花园等着跟百合汇合时有个人踉踉跄跄的迎面走来,走进了才发现是五儿的教书先生时静斋。
方灵仙捏着鼻子嫌弃的背过身去生气的说“时先生,你怎么又喝的醉醺醺的,五儿不见了你就这么高兴”?
这位时静斋先生见是方灵仙,慌忙整理了衣衫恭敬的拱手作揖“不知三奶奶在这儿,冲撞了奶奶,恕罪恕罪。”然后直起身无奈的说“唉!一言难尽呐!学生也不想这副模样见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家中河东狮吼、悍妻残暴,奶奶您看看学生还哪里有个读书人的样子”!
方灵仙这才发现时先生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她早就听冯立嶂说过这个时先生是个颇有些才学的落第秀才,祖上留了几亩薄田,他自己时常写字画画也能换些家用,家里日子本来还过得去,只因父母给娶了一房极其凶悍善妒的媳妇,时常对他恶语相向、拳打脚踢,他一介书生如何受得了,不得已才出来做了西宾。五儿去五峰山烧香,昨天放了先生一天假,他还不知道五儿出事了。看这样子,昨晚应该没少吃亏。“我只道先生您文墨一流、书画俱佳,却不知先生在拳脚上也有造诣。只是先生五儿年幼,筋骨还未长全,就不必教他这些了”。
方灵仙说完,时先生就扶着袖子长叹一声“羞煞我也、羞煞我也,让奶奶见笑了。学生惭愧、惭愧的很呐”!
百合走过来疑惑的看着时先生落寞的背影低声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没事,这个时先生也是可怜,堂堂七尺男儿却总被女人欺负。你那儿怎么样”?
百合失落的摇摇头“一无所获,我把那几个买办都试探过了,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过我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方灵仙着急的问道。
百合见四下无人凑到方灵仙耳边说道“今天一早收到方老爷的信了”!
方灵仙抱着百合问道“写的什么”?
百合又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写的什么,只知道信封上盖了一个方百草的印章,被人用石头压在门口”。
方灵仙的心在听到方百草三个字的时候突然安静了许多,这一天她都强撑着不让自己慌乱,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知道是方子期绑架了五儿,反而安心了“果然是他,我就知道肯定是他,除了他没人会想到用伤害五儿来找冯立嶂算账。也幸好是他,五儿才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信里写了什么呢?他跟冯立嶂谈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小姐要不你现在去找老爷,跟他…跟他好好说说,看他会不会拗不过你,把信拿出来给你看看”。
方灵仙明白百合是什么意思,冯立嶂给她找了那么多事干就是不想让她去闹“不行,现在跟昨晚不一样,闹起来也没用。冯立嶂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跟方家的恩怨,哪怕其中牵扯了他的亲生儿子。蜜饯买回来了吗”?
百合扬了扬手里的点心盒子“买回来了”。
“就按之前说好的,你先去找鸢尾问问,我去找冯立嶂,想办法看到信”!
百合走后方灵仙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拔下簪子把头发弄得松松散散,把衣服揉出褶皱,做出病怏怏的模样,一步三晃的往书房去了。
而此时的冯立嶂正为早上收到的信心神不宁、烦躁不安,看见方灵仙来,以为他又要找他闹,不由分说的就开始生气“我说了我一定会把孩子找回来,你总是来闹,孩子是能闹回来的吗”?
方灵仙委屈的走到冯立嶂身边换了一盏热茶,给他按着肩膀柔弱的说“老爷您别为了找五儿反把自己病倒了。我来是想跟您说,若是咱们自己没有头绪的话,不如报官吧,以咱们府上如今的情形,宁波府尹绝不敢怠慢,不然还有何将军、还有况大人、还有萧大人,他们总是有办法的,我不相信这伙人会厉害到连这些官都不怕。老爷,您去求求这几位大人吧,五儿的性命要紧啊!”方灵仙含着泪哀求冯立嶂,神情恳切、言辞婉婉。
冯立嶂听方灵仙提到了官府更是火冒三丈“妇人之见,整个浙江现在还有谁不知道我冯立嶂跟他们是儿女亲家的,这些绑匪是傻子吗?他们敢这么做早就不把这些当官的放在眼里了,你这个时候报官才是将五儿陷入危机”。
“可是老爷我们就在这儿干耗着就能把五儿救出来吗?现在连他被谁绑的都不知道,他人在哪儿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呀老爷。您可是答应过我的,一定会让五儿毫发无伤的回来,若是老爷的办法就是等,那让灵仙如何信服,老爷若是拉不下脸来,我可以自己去找何将军、况大人。五儿可是三姑娘唯一的弟弟,我不信他们会坐视不理”。
冯立嶂气急了,脸涨的青紫站起身双拳锤在案上,刚刚沏好的热茶哐啷啷碎了一地。他恶狠狠的瞪着方灵仙恨不能活吞了她“妇人之见,愚昧浅薄,五儿有你这样的娘才是可怜,你给我滚,马上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滚……”方灵仙咬着嘴角隐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冯立嶂见她不动顺手砸过来一个砚台,正在方灵仙的肩上,砚台从脸和耳朵擦过,方灵仙的脸上、身上被墨汁染得乌黑,一方东坡古砚断成了两块。方灵仙的脸上滚着黑色的泪,一步一步挪着脚步,退到了书房门口,冯立嶂一把推开条案,把椅子踢歪斜到一边,用力推开内室的门又重重关上,只听得里面一阵摔砸全是瓷器碎落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声音消失了,方灵仙知道冯立嶂去密室里的佛堂打坐了。
她顾不得擦洗赶忙到书房里间翻找起来,终于在一本书里发现了盖有方百草印章的信“冯立嶂我限你三日之内写一份认罪状,把自己如何陷害天溪堂如何陷害方家的经过明明白白交代清楚,拿到去衙门自首。你到衙门自首之时,就是你儿子回家之日,如若不然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收尸俩字触目惊心!落款处盖得依然是方百草的印章。原来他是要冯立嶂去自首,原来他是要冯立嶂用自己去交换儿子,三天,只有三天了,方子期肯定是疯了,他太愚蠢了,即便冯立嶂去了,官府会信吗?二十年过去了,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就算官府受理又能怎样?还不是会被他用钱搞定。不对,不是这样,方子期没有这么蠢,他怎么会相信官府呢?正是因为官府无能才造成了方家的冤假错案,他的目的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恐怕就算是冯立嶂去自首了,五儿也不一定能回来,五儿现在是他钳制冯立嶂的一把利刃,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把他放回来。还有什么呢?肯定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他的真正目的。
“小姐,你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做什么呢,你的脸怎么了?身上怎么全是,这是墨吗?”?
方灵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个人坐在园内湖边的石舫里。自从凌霄吊死,把亭子改成石舫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今天也不知是怎么的,竟不知不觉的走进来了。方灵仙摸了摸脸不在乎的说“我没事,鸢尾怎么说”?
“唉!跟她套了半天近乎,一句有用的也没说!不过小姐我发现了乔氏不对劲。乔氏应该没疯,她在装疯”!
“这个我早猜到了,当年害了那么多人都没疯,一场火怎么就吓疯了!不过我这儿有线索了”。
百合高兴的问道“什么线索”!
方灵仙这才发现过往的丫头婆子都在盯着她看,这一身狼狈样实在太扎眼了“先回去再说”!
“什么?他怎么会想出这么恶毒的条件。那五儿岂不是没救了”百合担心的快要哭出来。
“你小声点,情况比这还要糟,我原以为真到了这一步冯立嶂会去找何家、况家帮忙,谁知道他根本就不想让他们出手。其实冯立嶂要是真这么做事情反而好办,官府受理后天溪堂必须出来对峙,到那时方子期还想躲在暗处就没那么容易了。只是我总觉得事情并没那么简单,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就是想不起来。”方灵仙着急的直拿拳头敲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