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上前抓住方灵仙的手安慰道“小姐别这样。看样子方老爷是彻底放弃咱们了，这次要是弄不出点什么动静恐怕他是不会放五儿回来的。如今能救五儿的就只有咱们自己，小姐，是时候做决定了”！

“我，百合方子期能不仁可我不能无义，何况还有义先在，我要是真这么做了，义先怎么办”！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些。他救了你就可以伤害你的孩子吗？他是救了你，你也还他了呀！小姐，你为了替他报仇可是进过青楼的”！

青楼，方灵仙这辈子最恨的一个词，最害怕人提起的一个地方。青楼！为了替方子期报仇，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冯府她甘愿把自己卖进青楼，任人摆布受人凌辱，连街上的猫儿狗儿都看不起她，不管她接没接过客，无论她多么的清高自傲她始终是个下贱的青楼女子，这个印记会跟她一辈子，直到死也消除不了，不仅如此，这个印记还会烙在孩子们身上，连孩子都会被人看不起，低人一等，走到哪儿都会有人戳着他们的背说你娘是娼妓，是青楼出来的下贱女人。还不够吗？就因为曾被方子期救过一命，就要拿自己和孩子们的一辈子来偿还！这个活着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连累的孩子，方灵仙就无法平静下来，让她去青楼的事方子期，让他勾引冯立嶂的是方子期，让她生孩子的是方子期，现在要他孩子命的也是方子期。百合说得对，方子期这么做跟当年的冯立嶂、乔月娥又有什么区别！

“百合，我决定了。你说得对，现在能救五儿的就只有我们自己了。方子期怎么随意摆布我、折磨我都可以，可他不能伤害我的孩子，谁都不行，谁都不可以伤害我的孩子。我得找到他，我要让他这个仇报不了”！

百合高兴的问道“小姐，我们现在是接着在府里找线索，还是去外面打探消息”？

方灵仙若有所思的说“我觉得突破口还是在府里。就是不知道是谁，难道我们把人找错了”？

“这…五儿进香的前一天晚上所有出门的人我都查遍了，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呀，我连时先生那个惧内酒鬼都打听了还是一无所获”。

方灵仙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时先生？不是五儿进香那天回去的吗”？

百合还在摸不着头脑“不是呀，老爷那晚说五儿第二日要去进香，他当晚就没上晚课，回家去了”。

“他真的回家了”？

百合有些心虚了“那他一个怕老婆怕成那样的人，不回家能去哪儿”？

“你伏耳过来”方灵仙如此这般的交代一番，百合木然的答应着出去了。

再说说这冯立嶂，自己唯一的儿子被此生最怕的仇家掠走，他怎能不急！一边是祖上近百年的基业，一边是只有七岁的儿子，如果他写了认罪状永安堂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要是不写冯家这根唯一的血脉可就断了，百年基业将后继无人。这哪里是抉择，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冯立嶂盘坐在蒲团上闭目盘珠，两豆惨白的烛光供着一块被红布盖着的牌位，挂轴上的美人正手摇团扇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什么都明白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简山、杜仲、陈连生已经在外间候了半晌了，急的团团转。

“杜爷，这事不报官怎么行呢？天溪堂已经空了，现在连只苍蝇都没有。我按着目击证人说的几个方向找出去不是悬崖就是集市，要么没人要么全是人。吴韬他们从前天夜里开始把九峰山都翻好几遍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这伙人是会飞天遁地之术吗？怎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呢？”陈连生虽然连着好几天没合眼，可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简山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愁容，好多年没有抽烟的他又拿起了水烟壶，一阵吞吐嵌金丝银制珐琅烟壶里发出呼噜噜的响声，眯缝着眼睛说“我看老爷之前说的没错，这个瑞岩寺肯定有问题。可是我们没有证据不能堂而皇之的进去搜。这些僧人个个武艺高强，让吴韬暗地里进去更是行不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倒是说个能行的呀！”杜仲这几日着急的嗓子都哑了，随身带着罗汉果花干，不舒服了就嚼一片。

突然三人都朝着内室的方向站起身“老爷。老爷我们……”。

冯立嶂憔悴了许多，拖着身子摆摆手“不用说了，我都知道。问题肯定出在瑞岩寺。简山我记得你说过吴韬跟天溪堂交手的时候是被一个叫少林枣仁镖的东西伤的”？

简山放下手里的烟壶“是，据说这枣仁镖是少林武僧防身用的暗器。这…老爷少林跟瑞岩寺可是两码事”。

冯立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换汤不换药”。说着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一个盒子，只见里面装了三个一模一样的红色瓷瓶“都认识吧”！

“这，这是我从安庆客栈带回来的毒死董六的瓶子，可这两个…..”杜仲指着盒子吃惊的说。

冯立嶂把瓶子一个一个的从盒子里拿出来“这个是毒死董六的，这个是韩琦从常州分号的墙根下找到的，这个是我的”。

“你…你的，老爷，这是装见血封喉的瓶子！”三人异口同声的说。

“这是京郊玄通观特制的装丹药的瓶子”冯立嶂语气坚定。

杜仲拿起一个瓶子疑惑的说“这样的瓶子满大街都是，上面也没有记号，怎么看出是玄通观”？

冯立嶂看了眼陈连生，陈连生拿起一个瓶子倒过来给杜仲看“杜爷您看这瓶底”。模模糊糊的几条线中间好像还有一个火焰样的纹饰，杜仲瞪大了眼睛也没人出来。

“那是个甲骨的文字，通玄观因《通玄真经》得名，《通玄真经》也叫《文子》，这个图案是通玄观主持玄通真人的符记。是早年间我在京城筹备分号的时候，机缘巧合认识了这个玄通真人，从他手里得了一瓶。当初你从安庆拿回这个瓶子我就觉得眼熟，后来常州、扬州接连出事，又是武当少林的牵扯，我就让陈连生去京城找玄通真人打听。果不其然，方子期二十年前就曾跟着玄通真人炼丹修道，没几年就云游四海去了，真人也再没见过这个人。依我看他那里是云游四海了，定是又到哪个寺庙做俗家弟子偷学武功去了，神佛背后好藏身呐”。

杜仲放下瓶子说“这个方子期到底是什么来头，佛道两家都助着他。老爷要不去找何将军让他派兵把瑞岩寺围了，任他什么密室暗道都能找出来”。

陈连生开口道“老爷，杜爷说的是，现在能找的地方咱们都找了，唯一可疑的只有瑞岩寺。那天有那么多人在，他们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打晕黄荆把他扔到后山带走小少爷，还能不引起人注意！我现在怀疑那几个说看到的人都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就是为了把我们的视线引开瑞岩寺。自从那天晚上您吩咐了后咱们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瑞岩寺，九峰山的大小路口我都让人守着呢，他们根本没机会带小少爷下山。老爷，去找何将军派兵吧”。

冯立嶂现在也很为难，这瑞岩寺不同于其他寺庙，寺里有圣祖皇帝亲笔题的牌匾，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就冒然发兵等同谋反。现在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猜测，就算是去找了何将军也无济于事。话又说回来要是有证据，凭冯立嶂今时今日的地位找宁波府尹就足以救回儿子，何必惊动何将军。可是若不能在方子期的设的期限内找到证据救儿子回来，自己就只能去衙门拿着状子自首了，而且即便自己那样做了也不能保证儿子真的能回来，搞不好还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老爷，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来不及了，要是小少爷……”陈连生跟在冯立嶂身后不停的说。

“简师父依你之见呢”冯立嶂看着简山问道。

简山拿着水烟壶吸了一会儿，思忖良久放回道“老爷，依我看还是要慎重。倘若我们没有证据冒然前去，这瑞岩寺抬出圣祖爷来，后果不堪设想呐”。

冯立嶂无奈的叹口气“是呀，没有证据，就是当今皇上来了也不能随意搜寺阿”！

突然，方灵仙推开门闯了进来“要证据是吗，我这儿有”！

方灵仙这证据要从她派百合出府办事说起。傍晚时分百合总算回来了，见了方灵仙兴奋的说“小姐，你太厉害了。这个时静斋果然有问题”。

方灵仙拉百合坐下“怎么回事你细说”。

百合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我出了府后就在街角的茶楼等着，没一会儿时静斋就出来了。他果然没有回家去而是去了风雅居”。

“风雅居”方灵仙惊得站了起来！

“没错，是风雅居。小姐你猜我在风雅居门口看到谁了”？

“看到谁？别卖关子，赶紧说”。

百合神秘兮兮的慢慢说道“我看到纪少爷的跟班江童儿了”。

方灵仙刹那间如释重负“纪扬灵在风雅居，那就是说义先也在风雅居！你还看到什么了快说快说”。

“我看到江童儿跟时静斋好像很熟悉一样，拉着他就往里走，好像就是刻意在等着他一样。我还听江童儿说如玉、如月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能使唤的动如玉、如月的也只有纪少爷跟义先少爷了。小姐，怪不得咱们找了一圈都找不到他呢，原来他躲在青楼里了，咱们可不找不着么”。

“他现在还在里面吗”？

“肯定在，他们一进去我就赶紧回来报信了，一刻都没敢耽误。我想他就算出来也得到明天了”。

不一会儿，方灵仙就换了一身夜行衣出来了。

“小姐，你这是…你要自己去？”百合吃惊的问道。

“你觉得你去义先会见你吗”？

“那倒也是，可是你这样太危险了，自从到了宁波后你就再没练过武，万一被人发现了咱们就藏不住了”。

“你放心，我好歹也是方子期亲自教出来的，府里这几块儿料还不是我的对手。我只要能从后墙翻出去，到了风雅居换上男装就没事了。”方灵仙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流光易逝，美人迟暮，自己果然老了，穿上夜行衣后已经没有当年的翩翩公子飒爽少年模样了。她理了理头发说“为了五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百合，我出去后，你就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不管谁找我都不见，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了吧”。

“小姐，我知道，你千万小心”！

方灵仙拎着包袱小心翼翼的出了天香院的后门，从后花园绕到后墙纵身一跃就蹲在了墙头上，她蜷缩着身子，夜色沉静，不细看还真注意不到她，她四下瞭望一番确定无事才轻轻落到地上。一路上避行人、走小巷、翻墙越脊，悄无声息的就到了风雅居的后门，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换上男装，把夜行衣用包袱包好了，塞进柴堆里藏好，趁人不备从后门闪了进去。这世上的青楼都大同小异，越高档的地方越安静、越安静地方的越避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就摸到了三楼的雅间。

正要敲门的时候，一个龟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拦住了他“这位公子，您是不是走错了。您点的哪位姑娘，奴才领您去找”！

方灵仙抛出一锭银子“小爷今晚跟纪公子约好了，在这儿看如玉如月二位姑娘跳舞，扫了爷的兴致可没你的好”。

龟奴听这人的口气也不像是好惹的，赶忙弯腰赔笑“原来是纪少爷的朋友，您里边请，有什么需要的爷尽管吩咐”。

进得门来只见屏风后影影绰绰的身姿，旁边一群男人在起哄，果然是在跳舞。里面的一个个都酒酣意浓、歌畅舞怀，根本没人注意到方灵仙，方灵仙蹑手蹑脚的摸到屏风后趴着，纪扬灵果然在，时静斋也在，但是没看到方义先“纪少爷好兴致，这么好的歌舞也不请顾某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