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宁波城里热闹非凡,方子期传出去的歌谣在街头巷尾传播,还被好事者改成了唱词在书馆里传唱,甚至还有戏班还排演了名为《哭百草》的戏文四处搭台演出,竟已有了大批的追随者。而冯家也在好多地方搭了难民棚施米、施钱、施药,天天都有人为了抢米抢钱打架闹事,普陀山上半个月的观音道场更是热闹,几乎惊动了半个浙江的人来观看祭拜。如今这宁波城里有一半人可怜方家无辜被害骂冯立嶂不得好死,还有一半人对冯立嶂感恩戴德骂方家血口喷人。
冯立嶂的反击看似效果挺好,实际上撑不了多久。成本太高,一旦冯府的难民棚撤了这些拥护者、追随者瞬间就会一哄而散,街市上就只剩下方子期的歌谣了。冯立嶂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目前唯一的优势就是有钱,他只能用钱来解决,能拖一天是一天,尽量不要让这场风波波及到分号的生意,只要永安堂不倒他就有办法再站起来。直到这天他收到了商行送来问候信,他才发觉事情不妙,自己想的有些过于乐观。商行在信里还跟他提到近日商行来往客商货物堆积太多,问他永安堂的货物能否暂压几日,把商船、车马先让给其他客商,说是商议其实就是通知他永安堂的货物暂时不运了。商行里的所有客商运送货物都是租商行的船只、车马和押送人员,各商户只需出一两个跟随就行,商行和黑白两道都有交情,路上遇到什么事商行自有他的一套解决办法,这样大大节省了商户的运输成本,也更加安全。永安堂这些年在商行都有专用船只、车队、人马,商行一直把他当成财神爷供着,如今商行趁火打劫,他要么组建自己的运输队伍,要么加价。可是短时间内他到哪儿去组建一支完善的运输队伍呢,药材容易受潮更不能长时间积压,只有加价这一条路可以走了。真是墙倒众人推呀,冯立嶂只好以高出平日一倍的价格重新和商行商议,商行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无耻之徒竟然还一副他们吃了很大的亏得表情,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冯立嶂被气得几乎吐血。
冯立嶂在佛堂想了一整天,永安堂眼看不保,为今之计只能牺牲两个女儿了。冯立嶂想要两个女儿提前出嫁。一是如果事情越闹越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恐何家、范家有退婚的心思,二是想用这两桩声势浩大的婚事暂且压一压街市上的流言蜚语。好在亲事都是之前定好的,不像大丫头那次要费一番周折才行,只是怎么能让那两家同意提前成婚成了个棘手的问题。永安堂现在困窘之中,如果自己直接去跟他们说婚事提前的话,那不就坐实了永安堂和自己曾经犯过大错。冯立嶂思忖一番,给何将军和范如璟分别写了一封信。
他在给何将军的信中说,范如璟希望能提前给儿子完婚,好让儿子能赶上来年的秋试。想问问何将军是何打算,是让何一杭和莺儿同他们一天完婚,还是再等等。
而在给范如璟的信中却说,何将军因夫人近来病势缠绵,想给孙儿提早完婚,替夫人冲喜。想向范如璟讨个示下,是让范溢之和琇儿一同完婚,还是再等等。
何将军个孙儿取得是冯家三小姐,自己又是朝廷大员,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怎么肯将孙儿的婚事放在范溢之和四小姐之后呢。于是一口答应下来,择日就派人来冯府纳征。
范如璟只是一介商人,何将军都说孩子的婚事要提前,他怎么可能违拗大将军的意思。他以为冯立嶂只是碍于亲家和朋友之间的面子,依礼询问。也一口答应,日子由何将军定,范家遵照就是。
十月初十那天,何府突然送了名帖给冯府,因送来的是名帖不是信,所以理所当然的送到了冯文珍的手上。莺儿因帮着姐姐一同打理琐事,平日往来的名帖、拜帖、礼单、回执都由她来回复或者办理,莺儿以为又是寻常问候贴,漫不经心的打开,还没看完脸就羞的绯红,把帖子扔到一边跑开了。冯文珍正在一边拿着算盘计算开销,见妹妹突然跑开,不知是怎么了,捡起名帖看过后也愣住了。何家十月十六日要来纳征,让冯府早做准备。冯文珍的心里满是疑惑不解,好好的为什么要提前婚事呢,莺儿才十四岁,原本说好两个妹妹十六岁时一同出嫁的,如今要提前,日子还这么赶,眼看就要到年底了,一应嫁妆、回礼、酒席都没还没预备,亲友还没通知,这么突然怎么来得及。冯文珍突然想起妹妹文珊当年就是这样,父亲从京城回来,突然就说要把妹妹嫁出去,也是急急忙忙的准备,要不是有萧姨娘和萧家大嫂帮忙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如今又来这么一出。
冯文珍一时气急拿着名帖就往书房去找父亲理论去了。进了书房,也不行礼张口就问“爹,您可知道何家不日就要来纳征!”说着就把名帖放到父亲面前。
冯立嶂拿起名帖看过,十分高兴的说“既然何家有次想法那我们尽力配合着就是,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爹您说得轻巧,一场婚礼有多少要准备的事项,光一个嫁妆都来不及,还不用说其他的了。爹,您怎么总弄些让人措手不及的事,之前珊儿就是,现在莺儿也是这样,您就不能规规矩矩的嫁一回女儿么,个个都跟赶集似的,上次是在京城亲友少都是按着满人习俗过礼也就算了,如今就在家门口,您这不是招人笑话么”!
冯立嶂心说:咱们冯家在外早就被人笑的不成样子了,这点事算什么。可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这还只是莺儿的,过几天琇儿的也来了,这丫头还不得气疯了。他只好安慰女儿道“丫头,何将军执意如此,我能有什么办法。三丫头嫁到何家是板上钉钉的事,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恐怕何府这一提前,范府也要提前呢”!
冯文珍听了这话,几乎要崩溃了,可还是耐着性子问道“爹,何将军要提前婚事没跟您商议吗”?
冯立嶂脸上一副无辜的表情“人家何府什么时候娶媳妇怎么会跟我商议。若说是范如璟倒还有可能,那可是何将军,再说婚事都是三丫头的舅舅定下的,我也只有答应得份,哪有我商议的资格”!冯立嶂说的自己好像很委屈一样。
“可是也不能这么草率呀,怎么说都是莺儿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要是萧姨娘知道了,该多伤心”!
冯立嶂生气的说道“谁说草率了!一应礼节一分也不能少,我冯家的女儿嫁人怎么能随便了事。你放心,爹早就在工坊预制了床榻柜架、桌椅箱笼、朱金漆木、泥金彩雕,八只八口的全副嫁仪。既然日子提前了,我让他们加紧完工就是,其余的你都知道怎么做,尽快置办起来就是。你现在当着家,也不需讨谁的示下,选她们喜欢的最好的就是。爹这份家业不就是给你们挣的么”。
冯立嶂这么说竟让冯文珍心里生出了许多感动,从父亲刚才看到名帖时激动的是表情,她能感觉到这其中肯定有隐情,可事已至此,容不得讨价还价,听父亲的口气,似乎琇儿也要提前,要准备的就是双份,没办法只能和刘姨娘一起尽自己所能了。
果然,第二日范家也送来了名帖,范家也要在十月十六来纳征!府里的两位姑娘突然间都要提前出嫁,把府里上下折腾的好几日都睡不好。这还只是纳征,请期后定了正日子才是真正忙的时候。
十六日这天,何献堂和夫人马佳氏以及况旌夫妇还有孙儿何一杭带了聘礼一同来冯府纳征。鼓乐手十分卖力的吹奏着喜气洋洋的曲调,后面跟着望不到头的聘礼队伍,在冯府门口大排长龙。何府刚到,范如璟和夫人许氏,以及天一阁主等几位范氏宗亲,还有儿子范溢之也前来纳征,范家似乎是掐着点儿来的,就比何家晚那么一丁点儿。两家的聘礼在门口一左一右的排着,两家的鼓乐手好像是要比出个胜负一般,越吹越有劲。冯立嶂和乔月娥以及族中宗亲一同在门口迎接,一时间礼乐声、爆竹声、欢笑声相互交织,谁也不知道互相说的是什么,却都能从对方的脸上读出喜悦。
冯府管家钱奎穿着崭新的衣裳大声喊道“迎聘礼”!站在门里的杜仲、陈连生、德福、德贵和许多家丁一起点燃从门口铺到正堂的鞭炮,鞭炮响起,两队鼓乐手领着两府的聘礼一同进得门来,两府的聘礼把院子赛的严严实实,人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方灵仙、刘红袖是妾,冯文珍是守寡归家的长姐,于礼都该回避,只有五儿跟着爹娘一同在正堂待客。冯文珍陪着两位妹妹在丁香院安安静静的秀嫁妆,跟往日一样。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各自的心里却五味杂陈。而刘红袖和方灵仙竟在一处作伴,她们一个是义母、一个是亲娘,却都因为自己妾室的身份不能去正堂接待客人、分享欢喜。二人坐在石舫里望着月亮门,沉默不语。因为人员复杂,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冯立嶂吩咐冯文珍今日就不要开锁了。这几个女人就像囚犯一样被锁在了这个花红柳绿的院子里,门外的热闹与她们无关,她们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那喜悦欢畅的吹打声,方灵仙竟越听越酸楚,没一会儿竟落下泪来。怎么能不难过呢,外面那些人口中夸耀称赞的女子可是她十月怀胎、千辛万苦才养大的女儿,她亲生的女儿,可是现在她的女儿成了乔月娥炫耀的资本。她似乎看见范家夫人跟乔氏夸耀琇儿贤良淑德、温婉可人,是万里挑一的好儿媳。
刘红袖心酸的说“连百合、竹心、玉竹、紫苏、梧桐她们都在前院帮忙,咱们这做娘的却在这儿伤心落泪。方灵仙,我真是不甘心呐”!
“你有什么不甘心的,三姑娘又不是你生的。要不甘心也是我和萧姨娘!把女儿生下来养那么大,自己连见亲家的资格都没有。恐怕他们都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吧!”
刘红袖看着方灵仙说道“你别说,琇儿还是像你多一些。也只有你和素素这模样,才生的出这么花容月貌的女儿来。”
方灵仙苦笑着说“你这算是安慰我么”?
“我安慰你做什么,你比素素幸运多了,你好歹还能看到女儿长大出嫁,可素素什么都看不到了。她生了这么好的女儿,自己却看不到!”刘红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方灵仙拿起一块糕捏碎了一点一点的洒进水里,不一会儿就引来一群红的透亮的凤尾鱼穿过睡莲、水草前来觅食“刘红袖,你我还有萧素素这辈子都没穿过正红吧”!
刘红袖出神的望着水里自由自在的鱼,近乎透明的红色尾巴摇晃飘逸的样子像极了一挂红嫁衣!
冯立嶂的算盘果然没打错,何范两家同时前来纳征的气势和派头果然压住了方子期的歌谣,如今街头巷尾传说的都是那日的盛景。可说是呢,能看到闽浙总兵何献堂和范氏宗室范如璟同一天送聘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两家一个是宁波官籍顶峰,一个是商籍翘楚,还有现任浙江巡抚、天一阁主陪同随礼,这样的热闹在宁波恐怕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这还只是纳征,还不是正经迎亲的日子。看过热闹的人已经开始期待冯家给两个女儿出嫁的盛况了!
纳征后不久,何府、范府就一同前来请期了,他们分别是庙里用孩子们的生辰八字请了迎娶吉日,合婚良辰,还合了三家选出来的迎亲、送亲之人的八字属相,看是否与几位新人犯冲。因为是两庄亲事一起办,一个门里送亲、一个门里接亲,婚礼当天三家出席的人互相之间都不能有问题。要么是冯家的宗亲和范溢之相冲了,要么是范家的傧相跟何一杭属相不和了,要不就是给莺儿挑的挽面娘子和琇儿的喜娘八字犯冲了,总之要找到互相之间属相、八字都不相冲的人还真是不容易。几家人不停的调换迎亲送亲名单,终于定了乾隆十四年四月十六日为婚礼的正日子。也就是说过了年不多久,莺儿、琇儿姐妹俩就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