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被收拾地整整齐齐地的,她今日穿了一件杏红的褙子,领口都绣上了大片的山茶花,延绵到她的小肚子上。
喜珠给她簪了许多小钗,还压了一个小雀儿冠,她觉得重,僵着脖子也不敢动。
送给钱氏去看,钱氏还说素了,让离鸯去里屋拿了件金灿灿的璎珞圈,亲手套在她那细小的脖子上。
青黛这会彻底是动不了了,她这一身叮叮当当的满堂富贵,着实是重。
跟她去的是连翘和可兰,喜珠眨巴眨巴眼睛也想要去,被连翘一凶,就马上就没了声音,伏低做小地烧茶去了。
钱氏目儿不错地看了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抿了口茶:“这两个都太小了,让我屋里的彩鸢也与你去一趟。”
青黛只笑笑,行了,两个她还忙活不过来,又添了一个厉害的。
她登上香罗小轿,钱氏说今日去她舅舅家。
她并没有听音妙说过祖父母家的事,音妙对此避而不提,也从来不提忠毅伯府的事。
但她从小就知道,她母亲和李氏那样的农妇是不一样的,李氏出身商贾,骨子里是刁钻刻薄,能骂出很难听很尖酸的话,可音妙不会。
音妙柔柔的,她坐下来都是一种很端庄的仪态,连经常为李氏所诟病的漱口净手都是忠毅伯府的常事。
每每提到她的过往,音妙总是戛然而止,像是什么悲伤的事情。
所以青黛猜想,大概母亲以前过的是极苦的吧。可音妙之后也没过上什么舒坦日子,她死前都没能见上女儿最后一面,只能把身后事托付给她的丈夫。
她是被硬塞到柳家的,又是做妾的,少不了被李氏刁难。大冬日里浣洗衣裳,冻的十指通红,青黛要帮她,却被她拦下了。
这是她做母亲的最后一点坚持。
“九宫上访,闲人避道!”
如擂鼓般的声音一下炸开,把青黛从回忆里扯出来。
“九宫上访,闲人避道!”
外面熙熙攘攘,能听到马叫声,铜铃声,人们的推搡声,一下子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她坐在车轿里感觉摇晃了几下,落地了。
青黛有些好奇,又出于礼节不敢掀帘子,只敢偷偷从微阖着的帘子往外看。
她没看到什么,前头被另一顶茶色的小轿挡住了。
青黛只看见那顶轿子里也有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她觉得好玩,就盯着那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
那个小脑袋也没瞅到什么,目光一转确实看到了青黛,两人一对视,都笑了。
那个人的身形隐在小轿里,估摸着是个女孩子,倒是领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的物什,被秋日的暖阳一照,发着夺目生辉的光芒。
不一会儿,就看见有两个梳着三鬟头的小男孩,穿着一身莹白的官服,提着两盏琉璃银钱灯,飞快地跑过去。
后面是一溜儿着玄色衣裳的人,他们神情庄重,举着回避的牌子。
又走了许久,看见紧接着十几个红色衣裳的人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金瓜,也有藤条,零零总总十几样,都在太阳底下闪着光芒。
青黛以为弄完了,看的她脖子都僵了。
谁知这才入正戏。
十二个乌金衣衫的人吃力地抬着一个巨大的肩撵,肩撵上是波光粼粼的轻纱帐,里面隐隐约约坐了一个穿华服的人。
周围跪着的百姓更是头也不敢抬,只是一个劲儿的念叨磕头,仿佛那撵上的是什么神仙。
青黛抬头看着那轻纱帐,正好透过阳光,帐里有什么东西被照耀地闪了一下,直直对着她的眼睛。她觉得刺眼,就赶紧把脸缩回去了。
那轻纱帐轻轻被挑开,里面的人把一件东西放在下面的接着的案盘上。对下面的人说了几句话,那名着朱衣的人点头,穿过跪着的百姓,小跑到一个角落的轿子前。
“天赐福衹”
外面传来尖声,青黛被这声吓了一跳,琢磨着这声音怎么这么近。
又听到外面传来:“今则庆之期,九宫将见圣,天之福与汝决以。”
她被弄懵了,只能看见彩鸢哆哆嗦嗦地掀开了轿帘,那名朱衣的大人见里面是个小女儿,不好让她出来,就赶上前去把案盘递给她。
案盘上静静地躺了支银簪,簪柄上雕刻的海棠花被外头的阳光一照射,在红绸上发着光。
方才就是这个在晃她的眼睛。
青黛沉声:“多谢大人恩泽。”
外头的人见此,赐了簪子仍旧捧着案盘,只客气道:“姑娘福气。”
待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青黛还没反应过来。
她掌心里全是汗,只能在怀里放着簪子。
纵使她不晓事,看着阵仗,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大人物,给了她一支簪子。
她起轿时,后面还跟着许多想要沾沾“福泽”百姓。她再偷偷往外看,就瞧见了许多人眼中的慕羡,唯有那顶茶色小轿里,有人探出脑袋冲她做了个鬼脸,又笑了笑。
青黛终于看清她的模样,是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儿,脖子上挂着一个银锁。
她沉思,银子真的很闪啊。
一路上连翘和可兰简直兴奋坏了,就连彩鸢也有点神色恍惚。这种事情她们是从没见过的,就和做梦一样。
青黛估摸着要是没彩鸢压制着,连翘和可兰简直要飞到天上去了。由此觉得钱氏的确深谋远虑,忠毅伯爵府的主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派去的大丫鬟竟起到这个作用。
青黛由是感激,钱氏打了两个喷嚏,念叨着天转寒了。
下车时,青黛看见那两个丫鬟憋红了的脸,恨不得立刻离开彩鸢,把方才那件事仔细说道说道。
有人站在门口已经翘首以盼了,见她来了,忙赶下来。
那是个极为标志的人啊,看不年纪,只觉得漂亮。一身海棠红的衣裳与她那明艳的脸相得益彰,越发显得她娇媚无比。
青黛看见她脸上的笑,觉得很亲切舒服,不是钱氏那种热络的假笑,也不是下人们那种讨好的笑。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她迷迷糊糊地想,又醒悟到什么。像音妙对她的笑,娘对孩子那种宠爱的笑。
过了这个冬天,音妙离开她就三年了。她许久没见到别人对她这样笑了,鼻子突然酸酸的。
那女子抱住她:“可算是来了。”
她身上好闻的香味环绕在青黛鼻息间。女子又转头娇嗔:“这会子倒是拿派子,也不知望了多久。你若是不过来,我便叫青黛再也不理你。”
青黛这才看见朱门后面藏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