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纸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她身边。

墨汁酣畅，极为炯劲地写着二字。

不知

一切尘埃落定，青黛极度绷紧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下去。

钱氏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二字，信上还特意盖了九宫官印，鲜红地似是对她在嘲讽。

嘲讽她的失策。

怎么会？她明明叫了底下人盯着，若是这二字就换了信件，她本想着今日是万无一失的。

“你还不爬过来么？”

这句话是对连翘说的，连翘腿一软，慌的跪下，不住磕头。

忠毅伯心里的一块巨石放下，火气仍旧没有下去。一个小丫鬟竟然也敢撒谎骗他。

“现在知道磕头认罪了？欺主忘义的东西！”忠毅伯嘴上说道，眼睛却看向了钱氏。

一双疑狐的眼睛在她身上盯了许久，似乎在控诉她这主母管家理事不利。

钱氏面上窘迫，只得扬声叫婆子：“刘妈妈，把这丫头给我拖下去，长嘴二十。”又对忠毅伯讪笑道：“这丫头以前跟着我是极聪慧的，所以想着给了五姐儿。哪想到你是个糊涂东西，连话都不会说。平白污蔑了五丫头。”

青黛仍在地上跪着，忠毅伯心知自己做错，惭愧道：“你且起来吧。”

钱氏忙过去扶她，“我的儿，快起来。我原就说你是个懂事的，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青黛低着头，她听得真真的，却只想笑。天真无邪地为连翘求情：“母亲，连翘姐姐不是故意的。”

连翘也不住磕头，嘴里念叨着不敢了。

“连翘姐姐只是晚上和别人聊天，睡不好才没精神头，说错了话，母亲饶了她这一回吧。”

连翘听了，几乎昏死过去，不再磕了，瘫软在地上。

钱氏也被这看似童言无忌地话吓得眉头狠狠一抽，凭着女人的直觉，她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连翘惨白着脸儿，傻傻地看着青黛，她怎么会知道？

她的确每晚都会和郎君手下的小厮和诜，在后院相会。

这事她做得很保密，就是自己的母亲卫婆子也不知道。起初还对暗号，偷偷摸摸的，后来胆子大了，觉得青黛不过是个小丫头就没有那么仔细了。

忠毅伯觉得她这话头不对，蹙眉：“半夜说话？有什么话不能白日......”

他哎呀一声反应过来，又气又恼。在府里，还有这等子丑事在他眼皮底下发生，还只是个丫头，其他人不知道做些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情。

府里这般混浊，钱氏管理的功不可没啊，他冷笑道：“我竟不知一个丫鬟也有这么大的本事了。”

他说的含沙射影，钱氏心下知道他对自己多有不满，只是扯着面皮讪笑。

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心道这个死丫头胆子忒大，做出这等丑事。

忠毅伯顾虑青黛是个孩子，也不好说出太露骨的话，叫她回去了。

等青黛离开，他叫来管家：“把她给我拖到后面，打！打到把那奸夫的名字说出来。”又用吩咐道：“你动作小心点，别走露了风声。”

管家称是，用口咬布把挣扎的连翘的嘴给堵住。

须臾，管家过来：“郎君，她是个硬刺儿，打到昏厥了也不愿意说。”

忠毅伯不想等了，只叹气道：“你是个聪明的，你知道晚上该怎么做。”

钱氏也尾随着他出去，现在闹成这个样子，连翘也没必要保了。她只是奇怪，这一次她是做的万无一失了，怎么还反被将了一军。

她回屋叫来离鸯：“不是让你仔细看信吗？怎么连换信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离鸯见她气的面上颜色都变了，忙跪下小意伺候：“娘子这是冤枉我了，我叫去送信的童驷注意了。可没想到童驷回来和我道，九宫亲自派人送信过来。一路都没让他沾过一下。”

钱氏马上站起来：“什么？”反被气笑了：“这四岁就当上了九宫之位的人，果然是奸滑啊。”

左敬门一族发迹于九宫，萌妻荫子的羡煞旁人。

三代过去，不免也有些没落了，众人想三代官位也到了时候了，哪知左敬门威昌候的庶子谢今安竟被选中九宫之位。

他四岁就入宫当职，推运出干旱洪涝之地，免去不少百姓死于天灾。

就好像能提前预知一切，谢今安的占卜与推断远远高于上几任九宫。

立储、天灾、战事。

这些他都能准确推断。

钱氏知道他聪明过人，但没有想到如此谨慎，半步不肯为人所用。

离鸯见她面色不好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娘子，九宫派来的人还在厅房候着呢。”

九宫如今正得圣上恩宠，底下使唤的人连带着都颇有些地位。

钱氏知道不好落下他，让离鸯准备了一封银子。

她如今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自己不好受还不敢拿九宫那边撒气，陪着笑脸去了厅房。

秋日的天渐渐凉了下来，屋檐上投着一片暖金色，把那暗淡的瓦片都照的熠熠生辉。

她方才跪的腿麻，现在坐在栏杆上不想动弹，一动腿就是蚀骨钻心的难受。

劫后余生。

青黛突然想到这个词，迷迷糊糊地想着。

这个九宫当真是聪明至极，还特意盖上了自己的官印。

她方才偷偷把那张纸藏进袖子里了，现在从袖里掏出来，皱巴巴的。

她点评，字体酣畅肆意，却饱含力度。其实她并不懂什么字，只是对下面那个红戳戳感兴趣。

红印像是沾满了印泥才压上去的，颜色十分饱满。

九天神官，福泽朝宫。

青黛把这张信纸叠成方块，仍塞进袖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动了动麻得不成样子的腿，一动就是龇牙咧嘴。

突然一声轻笑声从她前面传来，青黛面上微窘，抬头看来人是谁。

穿着嫣红衣裳的许昭月，在不远处用帕子捂着嘴笑，她身材高挑，像她的母亲沈姨娘。

青黛不太好意思，把脚悄悄收回去。心道，她在那里怎么也不吭声。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许昭月，她皮肤白皙，穿上这嫣红的衣裳更显得香腮如雪。

因着与许明语是双胞，所以十分相像，不过她是面色红润也有些肉。

“五妹妹腿疼么？”

许昭月蹲下来，替她按摩着小腿肚，青黛又疼又麻，死死地咬住唇。

按了会，麻意渐渐消了，青黛道：“可以了，三姐姐。”

许昭月比她大五岁，出落地亭亭玉立。见她好了，就笑着起身，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瓜：“你可要仔细些。”

青黛愣愣的看着她往前走了。微风把她的裙摆吹起些，像一朵摇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