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醒了?”袁益平走到病床前拉着女儿清瘦的手缓缓坐下,想努力挤出来一点笑容,可是看着林笑满脸的泪水,她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张开口,声音变得嘶哑清冽:“笑笑,你还年轻,你要想开一点。”
“妈,”林笑别过去脸,母亲已经满脸皱纹了,她实在不忍心看到她看见自己这样,可是她实在接受不了,那是她儿子啊,那个她怀胎十月,那个她等着他长大,等着他成家,等着带他探索世界的孩子啊,那个感觉昨天她还在产房里第一次激动的看着的孩子啊,她曾想过一万种他长大了的美好,却从来未料到有这么一天,他再也不会对着她笑了:“妈,我难受,我不想活了,我想跟他一起走,我对不起他------”
“妈,我想再看孩子一眼,就看一眼。”
“孩子已经不在了。”
“妈,你把医生叫过来,我就看最后一眼,一眼就行-----”林笑从不愿在妈妈面前哭,可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痛苦,她可以断胳膊断腿,粉身碎骨,死,什么都可以,就是不知道这种排山倒海随时来袭的痛要如何承受。
“笑笑,妈知道你很痛苦,可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你还有妈啊,妈知道你爱林林,可是孩子已经不在了,以后你还会有孩子的,你要是走了,你让妈怎么办?你养了林林三年,可是妈妈养了你二十几年啊。”袁益平一手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一手去擦她的眼泪。手上的粗糙拂过林笑的脸颊,她心里又是一疼,妈妈的一双手一辈子操劳,已经布满茧子和深纹。从小自己就没让妈操过心,这一次,怕是要对不住她了。
“妈,我就一个林林啊,妈。就算再有个孩子,也不会是林林了,妈。”林笑说不下去了,只是一直流着泪。袁益平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好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
林笑不敢想,不敢闭上眼,一闭上眼那个被车撞出去的抛物线就在脑海里漂浮着,那血淋淋的场面不仅仅像重锤一样敲击她的心脏,也像刺一样的激起沉睡在她记忆深处的悲伤,她想起爸爸林海躺在黑色棺材里的样子。
林笑爸也是车祸,晚上出的,肇事者逃逸了,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她最后一次看到爸爸的时候,他是躺在黑色的棺材里,那候她才10岁,才刚刚知道死是个什么概念。爸爸出事的那天,她和姐姐还在学校上课,表姐眼睛通红的跑来告诉她们她爸爸出了车祸,让她回家,她和姐姐都不相信,晕乎乎的上完了上午最后两节课,回家的路上还在想为什么表姐会骗她们。
走到通向家里的那条小道,远远就看见院子外面堆满了人,她飞快的跑过去,隐约听到人群在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见她走过来,都用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她,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种眼神叫做同情,拨开人群,爸爸无声无息地躺在屋子里黑色的棺材里,家里家外时不时有哭声传来,她哭着跑过去跪在爸爸面前,泪水盈盈中恍惚到爸爸脸上被车撞伤的红色血痕,却没有看清爸爸最后的脸,直到现在她还清清楚楚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是再不记得爸爸那时的脸。
爸爸出车祸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或许他当时并没有死,而是肇事司机逃走以后,天黑躺在路边的他慢慢的痛苦的死去?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如果有,他是不是很有可能获救?这个问题她想了很多年,甚至想找到肇事者,哪怕只是听那人说声对不起,她都会想起父亲的时候能好过一点,可是没---有---。家里虽报了警,最后还是不了了之,那时她才10岁,她能做什么?为什么上天这么残忍,她好不容易走出爸爸的阴影现在又要面对这个更沉重的现实。
人的一生到底要用多少时间来不断抹平过去的伤痕累累?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在失去所爱的人后得到片刻安静?至少对于爸爸,她好像从来没忘记。而对父母的那种爱和对自己孩子的那种爱又是截然不同,虽都是血浓于水,却感觉又有很大不同,父母给予了自己生命,有时觉得天经地义,而自己给了孩子生命,却是要护他一生周全,那种爱相对于对父母的爱或许又浓了几千万倍。
有那么些片刻,她不想去想坐在床头憔悴万分的妈妈,只想一死了之,她知道这样做对辛苦把她养大的母亲来说太不公平,但是她太痛,从小到大多苦多累她都很少去哭,她已经足够坚强了,而面对儿子的离去,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抽掉了筋骨、又或者像被人偷去了心脏,那种堆在心底一直膨胀的悲痛,疼的她一秒都难忍受,她只想陪儿子一起,天涯海角,天堂地狱,她不在乎,只要能看到他就足够了。
病房里的母女就这样各怀心事沉默着,相互都在揣测该怎么样说才能让对方好受一点,沉默持续的并不久,却彷佛比林笑过去的整三十年都更为漫长,空气里像有种东西在凝固着,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要被将要打破的物体炸伤一样。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沉默着,直到谢亚伦提着晚饭过来。
“笑笑,饿了吧,吃点东西。”谢亚伦边说着边把饭菜铺在床边的桌子上摊开,余光瞄着头侧向墙,一动不动的林笑,手抖了一下忍着平稳下来,又看着坐在床头的袁益平:“妈,你也累了,先吃点,折腾几天了,吃完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着笑笑就行。”
“小伦,你吃了吗?一起吃吧,吃完回去吧,你已经守了快三天了,再不休息人会垮掉的,笑笑住院麻烦你了。”
谢亚伦眉头皱了一下,要知道丈母娘平时都是拿自己当亲儿子看,从来没这么客气的,犹豫片刻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妈,你别跟我爸妈一番见识,他们以前不这样的,突然这个事他们有点难接受,我已经说过他们了,他们也保证以后不在你和笑笑面前唠叨不该唠叨的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妈也知道你不容易。毕竟林林------”袁益平想说毕竟林林是你们唯一的孩子,话到嘴边就搁浅了,怕女儿听了难受。
看着袁益平话说一半又生生地咽回去的样子,谢亚伦一阵心疼,丈母娘想说什么,他已经猜到了几成。他心里根本不比任何人好过多少,有那么一刻他也不想继续活下去,可是他不能那么不负责任,他不想再给这个家雪上加霜,至少,他不想表现在林笑和她妈妈面前,让她们觉得他不像个男人,现在是家人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倒下,只能撑着。
“妈,你先劝笑笑你们吃点东西,我已经吃过了,我等你们吃完我就回去。”其实谢亚伦这几天根本吃不下什么,三天前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片混沌,现在更是杂乱无章,那么可爱的儿子说没就没了,爱笑的老婆也倒下了,家里爸妈又吵得不可开交,爷爷奶奶那边还不知道怎么交代。
姐姐谢慧妍一家还要过来看林笑被他劝住了,姐姐的孩子比林林只大13个月,走哪都带着,这要带来林笑看了不是会更难过吗?而他自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怪自己没能保护好妻儿,恨他没有陪她一起去接孩子,这样至少,他还能再见孩子一面,至少她不用独自面对那样残忍的一幕,他还能在她昏倒时第一时间抱着她,就像每次他生病她都会抱着他给他定心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他只能选择面对。人常说要孝敬父母,不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在才知道珍惜。可是亲欲养,而子已不在了却是这世间同等痛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