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谢亚伦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正跟部门同事一起加班赶合同,急着想早点赶完回家给老婆过生日,看见陌生电话进来他头都没抬就按了。直到电话一直震动不停他才不耐烦的接起来,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有人问:“你好,是林笑的老公吗?”
“是,你是?”他的眼睛还停留在着屏幕的合同上。
“你好,这里是第一人民医院,你老婆和孩子出了车祸在医院里,请你赶紧过来一趟。”话筒里冷冷的声音传来。
“什么?你说什么?”谢亚伦根本没敢消化这个消息。
“第一人民医院。301病房。”
“我老婆和孩子没事吧?”听到这里,谢亚伦才反应过来这个电话的来意。
“对不起,电话里说不清楚,请您尽快过来。”
谢亚伦还想问点什么,电话那端已经只剩嘟嘟嘟的声音了。挂了电话他就冲出了办公室,连包都没拿就匆匆开车赶往医院,晚上7点左右正值上下班高峰,平时只要20几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快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心里突突的,眼皮也一直在跳,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如果不是很严重的车祸,林笑一定会亲自打电话给自己的,到底会发生了什么?会伤成什么样?他不敢想,今天可是她生日啊。怎么会和儿子一起出车祸呢?幼儿园离家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怎么可能出什么车祸?是不是医生搞错了?儿子会不会有事呢?
一路下来,谢亚伦全身直冒冷汗,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因为汗渍滑了好几次。
到了医院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301病房,他怕是惨不忍睹的景象,犹豫了片刻才推开门,发现林笑躺在那里,看起来并没有受伤的样子或者插着奇怪的医疗设备。他稍稍安心了一点,走过去焦虑地叫了她几声没有回应,弄不清楚情况,便按了床边呼叫医护人员的按钮。
四周看了一圈,稍皱了眉头,没看见儿子,不是说两个人都在医院吗,难道是奶奶接走了?正纳闷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两个医生推门走了进来,男的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女的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士,两个人表情都很严肃,虽然知道医生大概都是如此,谢亚伦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沉闷感觉。
“你好,医生,我想请问一下我老婆到底怎么了?”谢亚伦立马站起来走到他们跟前。
面前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好像都在给对方使眼色示意对方先说,尴尬了几秒,那位女医生开了口:“你太太只是被车祸吓到,晕倒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睡一觉,明天大概就能醒了。”
谢亚伦听到林笑没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也慢慢散开来:“没事就好,今天是我老婆生日,刚才接到电话我吓一跳,我还以为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谢医生。”
而两位医生的表情却并没有透露出任何轻松,听到今天是病人的生日时,两人脸色愈加阴沉,男医生微张了一下口好像想说点什么却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身边的女医生:“主任------”
原本通知家属死亡的消息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两位进来时候已经深呼吸做好了准备,而现在看到男人长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女医生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又听到今天还是孩子妈妈生日,她心里更加慌乱,作为科室主任,已经有无数次面对病人家属的经验,可她还是犹豫了。毕竟她也是有孩子的人,而且这个孩子虽然身体上血肉模糊,脸上还遮挡不住乖巧可爱的痕迹,孩子爸妈看着也还很年轻。可作为医生,最忌讳的就是在病人面前表现脆弱或慌乱,于是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寻找组织语言。
“医生,有什么问题吗?”谢亚伦看女医生没有回男医生的话,反而用复杂的眼神向他看来,他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一样,一拍手:“哦,住院手续还没办是吧,我现在就去办。”边说边要往外走。
被旁边的男医生拦了下来:“先生,你儿子的情况-----”
“我儿子怎么了?”还没等医生说完,谢亚伦刚落下去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他人在哪里?”
这时候女医生又说话了:“先生,我们很抱歉,你儿子不幸车祸当场死亡,请节哀顺变。”言语里丝毫不带任何情感。
“什么?当场死亡???不可能!”当场死亡是个什么概念,当时就死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一个当场死亡闷着砸向他,顿时他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像要脱离他的身躯。不由得一个趔趄像想抓个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女医生的胳膊:“我儿子在哪?让我见见他。我儿子不会死的,不可能。”
上午一家人还其乐融融,这才多久,就变得面目全非。
女医生一脸同情怜悯的看着他:“先生,对不起,医护人员赶到现场的时候孩子已经没有生命特征了,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孩子身体多个部位大面积损伤,尸体孩子清理中,不方便过去看望。”女医生说着声音还是颤抖了一下。
“你们还年轻,再要一个也来得及,节哀顺变,身体要紧。”一旁的男医生紧张地抓着身上白大衣的一角说着。
“不会的,不会的。”谢亚伦努力地想推开刚才听到的所有话,可是那些字还是如万般弓箭直直刺向他,一字一句通入骨髓,在他体内如失控的飞机一样狠狠撞击,他觉得瞬时体内已经鲜血涌动,无一片完整。
男医生上前一把扶着快要瘫倒的谢亚伦坐了下来,然后递过来一杯水:“先生,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可是您太太还没醒,请您稍微冷静一下,如果家属也倒下了,您太太这边就没人照顾了。”
谢亚伦的大脑还是嗡嗡作响,只剩刚才接收到的几句话,尤其是当场死亡四个字,在脑海里不停飘荡,时大时小。
一时间,窄小的病房突然变得很闷,很热,谢亚伦额头上开始不住的冒汗,三个人也都没再说话,沉默了几分钟。
“这个,先生,是您儿子手上攥着的。”男医生从白色大衣兜里取出一张纸,展开递了过来,谢亚伦颤抖抖地接过来,纸上的红色好像还残留着温度,烫的他眼灼热,眼泪刷刷的就倾泻下来。整个白色A4纸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一半,只能勉强的看见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和颜色与血渍重叠交错,隐约能看见有四个歪歪扭扭的简笔画小人,他猜这是儿子画给妈妈的生日礼物,一家四口,林林时不时的曾念叨想要个小妹妹。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画慢慢变得模糊,只剩一片红,恍惚中感觉有人过来拍了他的肩膀对他说了什么话,然后离开了。
良久,他抬起并未干燥的眼睛,看了看躺在白色病床上没有丝毫血色的林笑,走出了医院。买了包烟回来在医院西门口无人的角落里,取出一根,颤抖地试图点着,打了四五次才点着缓缓放入口中,自从得知妻子怀孕以后他已经开始戒烟了,这快四年的时间里,再没有抽过。
他从小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宠着,家庭算不上富有却也衣食无忧,基本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有不顺心的事情,从前自己不大求上进,而宝贝儿子的出现让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让他觉得突然生活有了目标和动力,要给儿子做个好榜样,他也想尽力给孩子和妻子最好的生活。
尤其小子慢慢长大,居然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甚至比他更帅气乖巧,每次看着他,谢亚伦都像在看着自己一样,十万个小心呵护,更万分感激老婆带给他这么可爱的小孩,这么幸福的家庭。这三年,也慢慢把他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职位也从小小的采购升到了采购部经理,收入也翻了两倍。老婆在一家外企做翻译,收入也不错,有了孩子以后,两个人也不再吵架拌嘴,都围着孩子转,每次谈的都是未来孩子成长起来的美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蹲着的腿都失去了知觉,一盒烟也没了。看着空荡荡的盒子和远处看不见的漆黑,他感觉自己也空了,不禁失声痛哭。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过去他也这么告诉自己,现在他只深刻体会到这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从来没这样哭过,小时候调皮被妈妈打的半死,伤痕累累他都没哼一声,更不去躲开,而现在他宁愿被人打一顿,打十顿,受遍武打小说里的各种绝苦奇毒,也不愿承受丧失爱子的这份巨痛。
“孩子身体多个部位大面积损伤———”女医生颤抖的声音时不时地在他耳边响起,他不敢想再见儿子是怎样的画面,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
又过了很久,他觉得有点冷站了起来,抖了抖麻木的双腿,口袋里晃动了一下,才想起里面的戒指,这是他准备送给林笑30岁生日,也是庆祝他们结婚8年的礼物,本该是浪漫温馨的一个夜晚,却变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