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虞竹和梅香一起进厨房做的,叶素榕本来想进去帮忙,被梅香毫不留情赶了出去。本来厨房就不大,他还杵在那碍手碍脚,麻烦得很,给了两块的糖就哄走了。
外面几个人面面相觑,严格来说四个人都不是人,坐在一块不言不语气氛很是尴尬。也不知怎的,长香居然和柳花知唠上了,俩人都不是消停的性子,聊着聊着居然还扯了一盘棋拿了酒喝上了。
咋咋呼呼的好不吵闹,就差搂着脖子称兄道弟了。
另一半叶素榕和云与君却更显淡漠,云与君维持着娃娃脸青年的模样,嘴唇含笑和煦阳光,软骨头似的坐在一旁,半睁不睁的眼睛看上去跟一滩烂泥。
“你好像很无聊?”叶素榕抱臂靠窗,紫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云与君,似乎从九连城出来之后,他再也不在意自己紫色的眼睛,也不用秘术遮盖了。这般清凉凉的显出些冰冷。
云与君抬眼瞧着他,依旧是含笑:“倒是有点无趣了,也不知小梅香做什么吃的。”
叶素榕看着他,突然一笑,“这么无聊,出去走走?后院池塘莲花开不错。”
云与君手指在扶手轻磕两下,末了站起来抚袖道:“坐着无聊,出去赏赏景。”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去了,柳花知喝了口酒挑眉,“后院的荷花可还没开,赏什么呢?”
长香淡淡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道:“估计俩人孤芳自赏去了。”
“顾影自怜了还?”
长香轻笑一声,没再说话,伸手落下一枚棋子。
叶素榕在前面慢悠悠的走,背影却挺直的如同松柏,带着介于成年与少年之间的青葱狂傲。云与君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池塘修建的很是精致,鲤鱼也在清澈的水里一晃而过,唯独那粉嫩嫩的荷花尖颤颤巍巍随风浮动,一点也没有开花的迹象。
云与君站在旁边,笑了笑指着花苞说:“这就是你说的赏花?”
叶素榕也笑了,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是让你看看那水下还有什么。”
云与君:“水下面还有什么?不就是鲤……”他猛的一顿,震惊地看着叶素榕,半晌抿抿唇,复杂道:“你想起来了?”
叶素榕没回,反而道:“怎么,如今可按着你们的轨迹走了么?”
云与君苦笑一声,“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这么问。”
面前的人勾着嘴角,凉凉地瞧着他,“你们可真是好样的,居然敢炼化我。”
云与君像是抽了气的球,软踏踏地坐在池塘边,“当时也是因为没有办法……更何况你当时……唉。”他长叹一声,“谁知道过去那么久了会出这档子事呢?”
“一个骗子的话你们竟然还当真了。”叶素榕睨着他,“他算到了我的未来,可算到了竺仓此人?可算到了他会对婉婉痛下杀手?”
云与君被他说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候他们自以为是沉浸在人上人的喜悦中,一点慌乱都当做大事,唯恐丢失了他们这顶高帽子,回归普通。
“做人上人的感觉如何?”叶素榕见他不语继续道:“不过沾了点神气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良久,云与君才喃喃道:“不好……真的不好。”无**回的长生,永久带着记忆的生存,久而久之他几乎都忘却了自己,几乎都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
“但是!”他猛地站起来,带着忌惮道:“你不可以对这世间……”
叶素榕凉凉一笑:“我要是想,你们能拦得住?即便我被炼化成珠子力量不全,杀了你们也是绰绰有余。”
“你以为如果我不愿意你们真当能把我炼化成珠子?”叶素榕压低声音,近乎轻柔道:“不过是婉婉想去人间看看,我才暂别离去,谁能知道你们竟然把她放到了阴森的地府,还让她净化?你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原以为你们能翻出多大的浪花,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的小人罢了,说的倒是冠冕堂皇,都是舍不得那被人吹捧的身份。”
他说的没错,云与君冷汗津津,实在是不愿承认几个人的心思被他看得一干二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神,这诱惑谈何不大?
凡人根本抵抗不了。
同为普通人的他也抵抗不了这高贵的身份,那是人上人还要上的神啊!
“你说的没错……”云与君捂着脸,再次瘫在地上。
叶素榕转身淡淡道:“唯有我能保护婉婉,也唯有婉婉能够压制住我。”
“收起你们那点小心思。”
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抽他的记忆,真当他封了力量就是软面团了不成。
说完他脚步一顿,又扭头没什么表情道:“最好别让婉婉察觉了什么。那可是我日日夜夜看着长大的宝贝,要是再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控制不住自己……”
“宰了你们。”
微风凉凉,天边云烧得近乎灼眼,让人瞧的眼睛生疼,快要落泪了。云与君无神看着因为鲤鱼晃动荡漾的水面,许久许久才自嘲苦笑一声。
当年他们若是没有轻信了那人的话把他炼化了,若是和梅香留在一起,是不是就没那么多事了?
可惜万事没有如果,如今只能劝慰自己,竺仓是他们算不出的意外,那叶素榕便是竺仓察觉不出的意外。
希望一切能够结束,这次,一定。
……
一盘盘形状优美饱满的饺子端了上来,好似一个个金元宝似的盯着肚子,瞧上去白生生分外有食欲。
叶素榕忙快步走上去拿走梅香手里的饺子,低声道:“烫不烫?吹吹,剩下的我端。”
梅香失笑:“几盘饺子而已,我还能烫伤了不成。”
“那颗保不齐。”叶素榕弯腰亲了那饺子皮似的白生生的脸蛋,笑道:“婉婉嫩的很。”
被羞的小脸通红的佳人打跑,叶素榕这才扬唇把饺子放上桌,随后坐在梅香身边。如月的侧脸看上去似乎比之前有些不同,更加的坚毅和危险了。
梅香瞧了一圈,没看到云与君,问道:“云与君呢,不是他说要吃饭,饭都来了人怎么没了?”
叶素榕替她拨饺子防粘在一起,闻言平静道:“可能去后院看荷花了吧。”
梅香无语:“那荷花可没开,就几个尖尖花苞,有什么好看的?”
“自然是对着湖面顾影自怜了。”云与君大摇大摆晃进来,闻见饺子的香气亮了双眼,急急忙忙坐下来拿筷子夹了个胖饺子塞嘴里,差点没烫出个好歹来。
他这样一点也看不出刚刚颓废的样子,叶素榕也不管他,只是在旁边给婉婉夹咸菜吹饺子。
一段饭因为柳花知和云与君,倒是吃的高高兴兴,热热闹闹,颇有几分过年的感觉了。
饭后云与君瘫在椅子上,用一种泥摊的姿势瘫在椅子上,时不时抓一把瓜子磕着,眯着眼睛看上去吃的很饱。
“好了,现在说说?”梅香把切好的瓜果点心分下去,把做好的一叠豌豆糕递给叶素榕坐下来,看着云与君道:“长春镇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说看?”
豌豆糕入口冰冰凉凉,甜度刚好,软糯的入口即化。叶素榕迷着眼冲梅香笑了笑,梅香也只是点点头,她现在更想知道这个古里古怪的镇子到底怎么回事。
叶素榕幽幽一扫云与君,他立马坐起来,吃了口瓜果咳嗽两下,有些许沧桑道:“这个事说起来麻烦也不麻烦,不过是很常见的悲剧罢了,真的说起来到有些冗长。”
叶素榕毫不留情:“那你就长话短说。”云与君一噎,还没说话就听他继续道:“反正什么事从你嘴里说出来都一个样。”
柳花知听他俩斗嘴非得插一缸:“什么样啊?”
叶素榕薄唇轻启:“故弄玄虚,添油加醋。”
云与君:“……”
柳花知瞧他僵硬的脸,也觉得可怜,半天干巴巴补一句:“可以让人听得妙趣横生。”
叶素榕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怜悯,好像是在说这种故事你也觉得妙趣横生那可真是没见识。
柳花知一顿,不说话了,默默地啃糕点。
气氛冷凝了一瞬,被梅香打散,她笑着道:“不管怎么说都是曾经发生的事,只要不以假乱真就好。”
闻言叶素榕这才轻哼一声,垂着眼吃豌豆糕了。
像是被顺毛的猫。
云与君撇撇嘴心中无语,但还是讲了,他说:“这长春镇原本其实不叫长春镇的。”
梅香问道:“原本叫什么?”
“四寒镇。”
云与君用他那带着逝水的声音缓缓道来:
四寒镇原本位置并不好,处于两国的边缘中间。两国之间战争不断,百姓饥荒,再加上这里峡谷穿风,常年是寒冷与死亡的代名词。
随着战争不断,越来越多的流民流过到此,他们无处可去,便聚在一起勉勉强强搞了一个小村子,靠山吃山居然就这么也活了下来。
两个国家的不认他们,默契的无视了他们的存在。于是他们就在夹缝中生存,历经了许久才将这里变成了一处规模不大的村子,即便是四季皆寒,可是他们还坚强的活了下来。
没有人在乎这个四寒村,生存的流民每天都因为寒冷而去世,活下来的人却越来越麻木,几乎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了。
就在那天下大雪的时候,一个男人带着他的妻儿来到了这里。
男人生的十分凶狠,左眼还被刀伤所致瞎了眼,很是狰狞。但与之不同的是,他的妻子却如同江南水幕中走来的婉约女子,温婉又美丽,与她五大三粗的男人截然不同。
他们似乎是避难来的,男人虽然长得凶狠,却最是豪爽!他一人闯入山匪之中,把他们掏了个底朝天。领着山匪的东西填补了寒冷的四寒村。
一家三口的到来似乎给这里注入了不少活力与生机,凶巴巴却豪爽的男人整日带着他们四处剿匪。周围没了山匪山贼,他便让人游走两国之间买物资。谁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通牒,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自己出面,总之这一家三口就窝在四寒村,人多的地方绝不露面。
在男人外出的时候,他的妻子便在村子与女人们一起做些御寒的东西。她生的美丽却并不锋利,温和的好像一捧水,让人喜欢。
四寒村似乎逐渐暖和,虽然天气始终阴冷,但是他们却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随着和平条约,两国之间也有了来往。这个地方居然也奇异的火了起来。建筑多了,人流多了,渐渐从一个村子变成了一座城镇,便改名为四寒镇。
四寒镇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大家是高兴的,可是在这个时候,那一家三口却准备离去了。
他们不解,想挽留,但并没有什么用。怀着感激的不舍,他们为一家三口准备了好些东西,好让他们安稳离去。
然而这一家三口到底没有走成。
人流的来往让男人被人认了出来。原来他模样竟如同他本人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犯。那人立刻报官,一家三口来不及反抗便围了。
镇民们很是震惊,当你以为是英雄的人反而是人人对抗的坏人时,会如何作想?那些曾经是流民如今是镇民的人维护这一家三口,即便是杀人犯如何?救他们的又不是朝廷,为何要怕?反正他们这条命可以说是男人救下来的,便是为他没了又如何。
男人似乎很动容,他劝镇民,不要让他们为自己丢了性命。那天是鹅毛纷飞的大雪,冷冷的冰花落在他肩上,他却不为所动。他回头看着站在屋子里牵着男孩的妻子,冲她豪爽笑笑:“总归是逃不过了,柔儿,你带着孩子走吧。”依旧是凶狠的样子,可是镇民却看到他的眼角有了水痕,不知是雪花融的,还是其他什么令人炙热的东西。
女人穿着最朴素的着装,容貌却比任何人都要艳丽。她也笑着,就像一如既往送他出门时柔软:“我信你,你是我的英雄。”
只是一句话便让男子动容,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女人猜到,“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你是英雄,作为英雄的妻子,我理应有这些觉悟。”
男人被官差押走,立马执行了死刑,速度快的令人无法察觉。
没了男人的孤儿寡女是无数人觊觎的对象,更何况她有一副好皮囊。
傍晚一声尖利的叫声响彻四寒镇,他们匆匆而来只看到披头散发的女人。此时她凶狠的就像一头豹子,簪子狠狠地插在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的喉咙。
雪白的脸上溅了血渍,女人腹部插着刀子。
“我便是死了,也要带着你这畜生下地狱!”女人凶狠的话让人历历在目,她并没有活下来,甚至都没来得及托孤便失了气息。
镇民含着泪给女人立了坟,往日含笑的男孩变得沉默了。他在四寒镇待了没多久便消失不见了,镇民找呀找也找不到他。
四寒镇再次回归了寒冷,春天不见了。
镇民为这两人立了小小的庙宇,却被人发现拆了个一干二净。他们不敢再大动干戈,于是便换成了一尊女神像,那女神是镇子里最拿手的王二雕刻,模样和女人一样。
再有人来问,他们便说:“这是庇护我们的女神,为何要拆?”
来人见那神像不是那杀人犯,就不再询问。于是这些镇民便整日穿素色衣裳游走,成群结队瞧上去像是丧服。
也不知是在祭奠谁,又或者与谁对抗。
他们感激这一家三口,日日祭拜,久了女人就有了信仰之力。她放心不下这里,默默地守护这一方城镇。
四寒镇终究回暖了,四季如春再也不冷。
只是缺少了些让人活泼的气氛。
很久之后,有一人携妻儿来到这里,跪拜女神像许久才离去。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也无人问,他只是带了许多东西留在这里,随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从那以后,四寒镇便改名为长春镇。
四季如春,再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