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熙媛挑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我不相信安安是这种人。”
江司南淡淡地扫了一眼手边柜子最底下的一个抽屉。
没关好,留了一条小缝。
他蹲下来,眼神在拉扣上流连了三秒钟。下一刻,猛地拉开了抽屉,把培养皿整个儿托起来,放在操作台上。
徐熙媛看了一眼,培养皿里,放着两根抗体管。
这是什么意思?
江司南垂眸,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问道:
“那次我带她去413抓人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徐熙媛点头:“我听安安讲了。”
“她说你那晚莫名其妙的。”
江司南抬头望天:“是啊,我现在想想,我也觉得我那天挺莫名其妙的。”
“那天我没证据,她不信我也就算了。可是她在我的实验室里,看到了这两管抗体,居然还是毫无反应。”
“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徐熙媛:“……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说,要换了你,被人拉去堵人,提醒了抗体批次不对,又在那人的实验室里,翻到序列号不对的奇怪抗体,你会怎么想?”
“最起码,疑惑也要疑惑一下吧?”
“可她呢?”
“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都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真呢,还是真的笨呢。”
“背后替她做了那么多,她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避我如蛇蝎,视我如小人。”
“你说,我到底要怎么做,她才能……哪怕略微给我一点点反应呢?”
许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又是熟悉的故人,江司南一口气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的话都倒了个干净。
他一次性倒出了所有的垃圾,有些泄气地靠在椅背上,眉宇之间,是深深的无力。
徐熙媛的眉头紧皱:“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安安不是那种会听信谣言的人,你是不是对安安做过什么?”
他的眼底,陷满了嘲讽,“也没什么。”
“她肠胃不好,不肯按时吃饭,我想尽办法找名目带她出去吃……”
“组会上,她肚子不舒服,我就算是和老魏拍桌子,也要早点放她出去……”
“她实验基础不好,我找了机会,想手把手教她显微腔镜操作……”
“她要废鼠,只是提了一句,我便给她留了三大笼……”
“生怕她哪天突然来实验室,闻到味道不好,废鼠的垫料我几乎天天换……”
“那天去抓人也是,我怕她和张文杰直接对上吃亏,带她躲去了小会议室……”
“那晚以后,我怕她抗体再被换,给了她我独立实验室的门禁……”
“algae菌种的事情,我也怕她卷入其中,什么都没敢跟她讲……”
江司南眼圈微红,鼻音有些重。
他吸了吸鼻子。
“说真的,我一开始做那些事情,真的只是希望她能过得更好一点。”
“我从没有想过,要把我对她做的这些事情,有一天变成她无法拒绝我的借口。”
“所以我自始至终都没告诉过她。”
“我尊重她,想保护她。”
“我一直想着,我是个男人,未来是要对她承诺一辈子的。”
“我想了无数次有她的未来,未来的日子里,一定会遇到比这更加难熬的事情。”
“若我现在,连这点事情都没有能力保护好她,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向她承诺未来?”
“我本来一直是这么想的……”
“直到我看到她的眼睛……”
“小媛,你知道吗。我曾经特别喜欢她的眼睛。”
“干净,纯粹,一点杂质都没有。”
“像是从九天之上走下来的仙子。”
“直到我看到……她对着这两管抗体的时候,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突然好泄气。”
“那时我才突然明白,她根本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因为我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她何必要为一个陌生人,去浪费她多余的感情?”
“再看到她那双干净的眼睛的时候,我只觉得,我以前有多喜欢,那时就有多讽刺。”
“想想自己也真是可笑。仙子啊……怎么会动凡心?”
“怎么能动凡心?”
“仙子的心……在高山之崖,在天之尽头,又岂是我等凡人可以肖想的?”
最后一句话,江司南极尽嘲讽。只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缓缓滚下一滴泪。
安安,你知道我也会怕的吗?
我真的怕我倾其所有也无法靠近你。
我可以不惧这天下任何人的非议,可我独独……无法不在意你的回音。
徐熙媛静静地听着他宣泄,没说话。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她还记得,四年前,他和他,两个人在组会上,神采飞扬的场景。
彼时恰少年,风华正茂。
他站在讲台上,语速不急不缓。
像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二人驳论也好,舌战群雄也罢。
她几时见过,他如此刻一般,消沉落寞近乎颓废的样子?
半晌,他的语气重回淡漠。
“其实我也知道,我这种人啊,天生脾气臭,没什么人愿意理也正常。”
“大概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说我好的吧……”
徐熙媛知道他这是气话,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说真的,你真的可以适当地告诉安安一些事情的。”
“安安不是经不得风雨,一定要依附于人的菟丝花,很多时候,甚至她比我更加有主见。”
江司南重新蹲了下来,把培养皿放回抽屉里,又把抽屉一点一点地推回原位。
推到一半,转轮卡住了。
他蹲下来,用手抬了抬抽屉的边缘,冷声道:“算了。”
“以前我觉得,没有必要。现在……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这话讲得很矛盾,徐熙媛却听懂了。
以前是觉得此事他一个人能扛住,没有必要告诉她。
现在,了解了她的心意,她仅仅把他当陌生人,那他的悲喜自然也与她无关。
徐熙媛突然心生惋惜。
安安,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
若他也愿意为我拼劲全力呐喊……该有多好……
哪怕只有一次。
她绞动着衣角,平复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翻涌的苦涩思绪,美目流转,试图找出一个江司南能接受的角度。
至少……为远方那还未曾听到这呐喊声的人……再争取最后一个机会。
心意已定,徐熙媛的眼神重又坚定起来,不再犹豫。
她对着蹲在地上,只能看到一个脑袋的江司南,缓缓开口道:
“你还记得,我下午在基地那边,和你讲的话吗?”
江司南把滑轮重新安回轨道里,拉了拉,顺滑了。他一点一点地把抽屉卡回原位,在合上前那一刻,停住了手。
他专注地看着那条小缝,没有抬头:“这重要吗?”
“当然。”
“你不会准备……在这里给我发好人卡吧?”
徐熙媛眼珠转了转:“唔……也不算好人卡吧……有一个赌局,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玩上一把。”
江司南抬头看她。
她的眼底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像是要掩盖起某些不愿回忆的伤,温柔的笑里,藏了三分古灵精怪的狡黠。
他轻轻笑了一声,友好建议道:“小媛,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
徐熙媛微笑以对,比之江司南,显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再说了,这件事,不最后赌上一把,你真的会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