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南挑了挑眉,保持着原有的坐姿,不毒舌,也不恼火,甚至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期待着她继续讲下去。
林茵茵勾唇。
果然不是个简单货色。
她看向花板,颇为感慨:
“江先生,有关你的诸多传闻,我一直有所耳闻。”
“虽然眼下我们见了面,我觉得传闻多半不可信。”
“但你仍然不能否认,若安安与你在一起,她终有一日将直面这些流言蜚语。”
江司南默了默,“下去。”
“你或许觉得你很强,可以护她周全。”
“或许你是个想法很浪漫的人,可以对安安: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不认同你,整个世界与你为敌,我依然会站在你身边。”
“但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我们家安安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全世界为敌?”
江司南皱眉,“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或许曾经确实做过一些荒唐事,但我从未想过要将那些压力放在她的肩膀上。”
“我给她钥匙,也不过是表明我的态度,并不是真的希望她走到这一步……”
林茵茵摇头,“你不觉得,这才是关键所在吗?”
“我和你的聊里,我看得出来,你性格上很强势,从一开始的主动给手机宣誓主权,到现在你送不出去的钥匙……”
“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些明里暗里的示意,就真的是安安想要的吗?”
“或者,你给她的东西,你爱的方式,就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江司南摩挲着下巴,眼底略过一抹若有所思。
林茵茵看向窗外,夜已渐深。
她的声音仍是沙哑的沉,在这昏暗的夜色里,似一把哑音大提琴,一引一牵,抖出来的音符全是沧桑的故事。
她卷着些许自嘲的调子,不知是想逗他还是逗自己,“我曾也以为,若有一个人愿意背弃整个世界爱你,那才算得上是轰轰烈烈的浪漫。”
“可我后来想想,去他妈的背弃整个世界,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与全世界为敌?”
“我的父母爱我,那是想尽一切办法让我的人生少走弯路,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与这个世界友好相处,免得我年少轻狂,出去一趟便磕得遍体鳞伤。”
“当你的爱人告诉你,哪怕全世界与你为敌,我也愿意如何如何,看着你感动到稀里哗啦泣不成声的时候,他多半还在心底里洋洋得意。”
“因为他心底里压根不是全心全意想为你,只不过是想成为你的全世界而已。”
“瞧吧,人性就是这么讽刺。”
江司南看着她脸上近乎哀漠的表情,不知为何,讽刺的话全卡在了喉咙口,一句话也辩不上来。
他抬头,不知怎的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也是这样孤独地看着实验室的窗口。
看夜色扑朔迷离。
看那玻璃上清清楚楚映着的,只有自己才看得清楚的狼狈神情。
他忽而就失去了替自己申辩的兴致。
见江司南沉默着一言不发,林茵茵还很奇怪,“你就不打算辩上两句吗?”
江司南挑眉,“替我自己?还是替那个曾经许诺你全世界的男人?”
林茵茵不屑冷笑,“果然下男人都是同一副嘴脸。”
闻言,江司南轻笑一声,悠哉悠哉地敲起了二郎腿,“我算是听明白了。”
“你这是不打算相信男人,打算跑来跟我抢女人了。”
林茵茵:……
总算知道他这些名号是怎么来的了。
看着好好一个社会主义青年,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噎死人不偿命的嘴?!
她别过头,“随你怎么想吧。”
江司南:“可别啊,你还没讲明白呢,安安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这还等着您老下文呢。”
林茵茵猛地把头转了回来,瞧着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眉头一皱,“你是认真的?”
江司南耸肩,“钥匙都给了,你呢?难道要我现在领着她去敲个证再回来?”
林茵茵:……
你赢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此刻的处境,深觉自己这状态下与他杠起来,实属中二行为。
反正今噎死气死和被狗粮撑死之间,自己总得挑个欢脱的死法。
那不如大家都体面。
“你了解安安的祖父辈吗?”
“我没听她过,不了解。”
“那我就长话短了。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四个人,三个癌症,一个心脏病。”
江司南轻叩着看护椅扶手的手,顿住了。
但他没有打断她。
“其实,安安的父母也算得上是恩爱,只不过从她十岁开始,家里的事情就没有断过。”
“你也是学药理的,应该明白,一场癌症对于一个家庭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个老人刚刚做完手术,做完放疗化疗,养护两年可以基本恢复正常,下一个又接着倒了下去。”
“大病尚如此,病更是不计其数。”
“她的父母,从她十岁到现在,基本没有怎么管过她。”
林茵茵忍不住叹息:“我觉得,你想必能够理解这种感觉。”
“懂事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她本可以肆意叛逆的年纪里,于她而言,连关注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江司南的心口,蔓上了一层细细碎碎的心疼。
“安安变成现在这样,其实只是不愿意多麻烦别人而已。”
“她不像有些人,对着外人和颜悦色,对着家里人乱发脾气,而是倒过来,越是亲近的人越想体贴,越不愿意多麻烦。”
江司南闭上了眼睛,“原来如此。”
话讲到这份上,已是很明白了。
林茵茵看着他这幅表情,忍不住好奇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把家里的锁换成密码锁?”
江司南轻笑一声,“我才没那么无聊好吧。”
他垂下眼帘,等再睁眼时,眼底噙了一缕清浅的笑意,“谢谢。”
“我这会儿想明白了。”
“哦?你想明白什么了?”
“我到底想给她什么。”
“什么?”
江司南却反而神秘一笑,卖起了关子。
盯着窗户外面漆黑而深邃的夜,看着对面大楼里病房窗户透出来的柔光。
他薄唇轻启,声线醇润。
“我能想到的,这世上最究极的浪漫,无非八个字。”
“尽我所能,尽我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