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殿里像往常一样分两边站着人,一边是司礼监的,另一边是内阁和其他大臣,皇帝端坐在前方的龙椅上,身后立者一个司礼监勘合太监,那太监手里捧着先前的折子和账本。徐平先从队列里走了出来行了礼道:“皇上,对于此次京察的结果,内阁经过多次商议后认为并无异议,目前已经票拟好送到司礼监了。”
皇帝:“内阁一点异议都没有?”
徐平:“回皇上,是。谈尚书与蒋副宪主持的丁巳京察名单上的名字皆是有依据的,微臣几人经过商议,认为并没有问题。”
皇帝:“那倒是好。”
薛岳这个时候从队列里走了出来行了一礼说道:“皇上,微臣有本要奏。”
徐平听到薛岳说话退回了自己原本站着的位子,皇帝意味不明地看着薛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有何事要奏啊?”
薛岳:“微臣要弹劾光禄寺卿治下不严,任由光禄寺主事赵逸杰借采买之事中饱私囊,且夸大光禄寺每年的花销骗取国库钱款。”
皇帝:“又是贪墨啊?那你要弹劾的究竟是光禄寺卿,还是光禄寺主事?”
薛岳:“先前微臣协理京察之时,就已查到了赵主事一事,但因京察已取消了贪、酷二法,微臣之好将其纳入才弱之列。如今微臣要上疏拾遗,弹劾光禄寺卿。”
谈景站在队列里有些生气地看了一眼薛岳,又低下了头。
皇帝:“你要弹劾贪墨可以呀,不过朕劝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
皇帝说完生气地一把从身后的太监手里拿过折子和账本一并摔在了下方站着的薛岳身上,其他人看到出了此等变故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齐齐跪了下来劝皇帝息怒。夏衡跪下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边的薛岳,而后低头思索了起来。薛岳突然被砸了,一时间有些愣愣的,过了会儿反应过来跪在了地上说道:“皇上恕罪,微臣不知犯了何错,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明示?你自己干了什么难道不清楚吗?”
薛岳抬起头看着皇帝说道:“皇上,微臣着实不知皇上为何发怒。微臣做了什么事微臣一清二楚,但微臣素来未做违法乱纪之事,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受到责罚。”
皇帝:“你不知道?好,那朕就告诉你。夏衡,你给他解释解释。”
夏衡原本跪在地上想事情,听到皇帝突然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身后跪着的汪华小声叫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出来在薛岳身边站定说道:“薛御史,东厂早上收到消息,说是沈昱莫入狱前把参与此次贪墨的人的证据交给了他府中的管事,叮嘱若是无人救他的话,就把这份证据公之于众。那证据……现在就在你面前。”
薛岳疑惑地皱着眉问道:“那此事与我又何干?”
薛岳抬起头看到夏衡正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反应了过来,伸手捡起了地上的账单翻了起来,苏季跪在队列后面微微抬头担心的看着薛岳,夏衡转过身子面向皇帝低头跪了下来。薛岳翻着账单突然停在了那一页上,睁大眼睛愕然地盯着,过了会儿抬头看向皇帝说道:“皇上,微臣冤枉啊。虽说沈昱莫在京时是河南道御史,微臣为河南道掌道御史,但微臣上任不过一年多,微臣上任时沈昱莫就已经不在京城了,我二人并无私交,微臣又与京杭大运河清理航道没有任何关系,他自己私吞了那笔钱财岂不更好,缘何要分给微臣呢?皇上三思啊!”
裴放跪在一边凉凉的开口道:“那也不好说吧。薛御史既然能把赵逸杰中饱私囊,虚报账目的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指不定是薛御史先前就已经知道了沈昱莫贪墨的事并借此威胁,沈昱莫为求自保,就分了薛御史一杯羹呢。”
谈景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咬咬牙微微抬起头说道:“裴阁老说这话可有证据?赵逸杰一事……是薛御史经过多次查访才得来的消息,这都是有凭有据的。不管是怎么查到的,那都是薛御史的本事。裴阁老凭借尚未得到确认的证据就说薛御史威胁沈昱莫贪墨修河钱款,未免有些草率了吧?”
薛岳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谈景,谈景察觉到也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转过了头。跪在一边的江易眸光轻闪了一下,又垂眸掩饰了过去。
裴放:“微臣记得之前薛御史担任河南道掌道御史时,材料上说薛御史家境贫寒。是,薛御史的家境本来是不太好,可如今在京中也有了不少铺子了吧?开这铺子的钱,薛御史是如何得来的?”
薛岳:“阿姐?”
薛岳小声地唤了一声,而后抬起头向着裴放说:“铺子的事一直是家姐管理的,但家姐开铺子的本金是下官之前为官时的俸禄和赏赐,如今铺子发展成如今的样子靠的全是她的辛苦经营。”
薛岳说完又转头朝向皇帝说:“请皇上明查,微臣并未参与贪墨一事啊。”
殿中一时间陷入了安静,谁都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徐平先开口道:“皇上,不知这账本里除了薛御史,可还有其他的大臣吗?”
皇帝看着徐平笑了一下说道:“有啊。”
说完又看向站在下方的夏衡说道:“夏衡,你给大家捡要紧的念念吧。”
夏衡领了命侧身从薛岳手里拿过账本,从薛岳手里把账本抽出来的时候薛岳手下使了使力不肯松手,夏衡再压低身子看着薛岳,薛岳渐渐地松了力,夏衡拿走了账本就翻了起来,一边翻一边念了起来:“这账本中有些无用的东西,我就给各位大人念关键的。南京户部右侍郎李宏光,织金妆花缎,十;河南道掌道薛岳,织金妆花缎,五;户科给事中江杨,织金妆花缎,六;户部云南司郎中张敬和,织金妆花缎,五。另外还有……”
夏衡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看了内阁站着的那边一眼说道:“徐州徐恩,织金妆花缎,八。这其中一织金妆花缎代指五万两。”
听夏衡念完后大家顿时有些惊讶,苏季瞪大眼睛看着夏衡,过了会儿又低下头喃喃地说:“合着把功夫下到这儿了。”
徐平在听到夏衡念出徐恩的时候就惊讶地抬起了头,转头看着夏衡,等夏衡念完后站起了身走到了薛岳旁边跪下说:“皇上,小儿徐恩素来胸无大志,只沉迷于经商玩乐,但微臣自幼便教他君子要取财有道,他断然不会做此等违法乱纪之事,皇上明查啊。”
江易这时说道:“是啊皇上,除了徐恩外,其他几位平素也没有什么劣迹,断不可仅因为这账本就定了罪,总归是要好生查证,不能冤枉了无辜之人。”
江易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诶?我记得这账本上的户科给事中江杨好像就在这次京察的名单之中啊。”
蒋正在一边接话道:“江阁老,户科给事中江杨确实是在京察名单之中,被列入了浮躁,结果是薛御史查访来的。”
江易:“诶,这……”
裴放:“莫不是起内讧了?”
徐平跪在那儿愤愤的看了江易一眼,江易却始终低着头。薛岳这时为自己辩解道:“这结果是薛岳与苏郎中查访得来的,不是薛岳一人,而且也是与各位参与京察的大人商议才定下来的,连徐阁老方才都说了内阁并无异议,如今裴大人这意思是说薛岳诬陷于江杨喽?”
裴放没看他自顾自地说:“苏郎中也未必逃的掉。江杨的证据是薛御史和苏郎中查访得来的,京察和票拟看的都是查访得来的证据,谁知道是真是假,指不定就是你与苏郎中勾结为的就是扳倒与你同谋贪墨的江杨。”
苏季听到火莫名其妙地烧到了自己身上,顿时一惊,正要站起来说话,皇帝突然喊道:“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