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小巷里,白潇拉着白阿娘慢悠悠往家里走。路边,小孩子凑在一堆打闹,还有几个在放风筝,在巷子里跑来跑去,门边有几个妇人坐在一起一边做绣活一边聊天。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让人心也暖了起来,可白阿娘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娘,你也别担心了,舅舅的病倒也不是大病,没事的。”
“唉~,你舅舅身体一直不好,这次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还摔到了头昏迷了半天,真是吓死我了,好在人醒了。”
“既然人已经醒了,那就说明没什么大问题,好好将养几天,会恢复的。”
白阿娘拍拍白潇的手接着说:“当年白家出事的时候,你舅舅也帮了不少,你阿爹的丧事,都是他操办的。后来给阿笏治病,他也添补了,虽说不多,但也是份心意。这房子原先当掉了,还是他赎了回来,时不时还来看看我,我真的亏欠了他好多。”
“舅舅家里也不宽裕,却能帮我们白家这么多,我都是记着的。我现在多少能帮衬着舅舅家,也算报答了舅舅一些,你就放心吧。你身体也不好,还是不要多想了,你要是又病了,舅舅他还要担心你。”
“欸,我明白。”
“夫人!”
这边话音落下,白潇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回头一看,是林芸。
“老夫人。”
“怎么了?”
林芸给白阿娘行了礼答道:“夫人,刚才掌柜的使人来说铺子里有急事要夫人去处理呢。”
白阿娘听言说道:“那你快过去吧,他既然让人来叫你,那肯定是重要的事。”
“那阿娘你……”
“我都到家门口了,没事的,山杏也在家呢,你去吧。”
“那我走了,阿娘小心啊。”
“我知道,去吧。”
看着白潇跟着林芸离开了,她也回身往家走,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白家再往后,路边有一颗大柳树,妇人们坐在树荫下聊天,树干很粗,从这边看过去正好挡着树后的人。
白阿娘看见她们,走过去打算打声招呼,刚走到树后,只听有人感叹了一声:“是血疾啊。”
听到这话她心里一颤,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仔细听着她们接下来的话。
“她也是血疾吗?跟潇潇她娘一样的病啊。”
“好像还不太一样,比白家娘子还吓人呢。我听说啊,她……”
那人压低声音接着说:“来那个的时候,一湿一被褥啊,你说说看,人呐,哪经得起那么淌血啊。”
“呀~,可她身体前些日子不是好多了吗?怎么说没就没了?”
另一个人也停下了手上的针线,说道:“这病来如山倒,岂会跟人打招呼。”
“听说是她家里出了点糟心事,她这一激动,血疾又犯了,没几天人就去了。”
“可惜了。”
先前做针线的人又道:“唉,早点走了也好,免得受苦。久病床前无孝子,连家里的下人都烦她了,想也照顾不好她,倒不如,早点解脱了好。”
“这血疾是只有女人家得吗?白家姐姐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白家娘子那是因为家里逢变,先是潇潇她阿爹没了,白家也垮了,紧接着阿笏就犯了天花,她为了治儿子亲手把闺女送进了宫里,你想想她能好受吗?林家的呢,是小时候吃了苦,一直病到了现在,那都是有原由的,叫什么,忧思过重,就是放不下,想太多啊。”
之前八卦的那人说道:“就是说呀。这忧思过重,可不是只有女的,我听说袁老爷家的小儿子,也是这样。他一个贵公子有什么好操心的,不还是得了这个病,小小年纪就躺在床上。”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之前也听别人说过,有一家老爷子,也是这个病,咳血呢,咳起来就停不住,也是早早的没了。”
“那这病真就治不好吗?”
“不好说,反正肯定不好治。这病啊,光吃药是不够的,还是要自己想明白,否则啊,心情稍微一波动,就不好了。”
说到这儿几个人都有些难受,低下头叹了口气,缓了会儿接着做起了手上的活。白阿娘听完了她们的话,只觉得心里很慌,连招呼也不想打了,转身捂着胸口走了回去。
许是刚才听到的话扰到了她的心神,白阿娘这会儿只觉得很难受,嘴里甚至尝出了淡淡的血腥味。她一路进了屋子跌坐在了桌边,颤颤巍巍提起山杏提前回来备好的茶壶倒了杯茶,没等放在嘴边就忍不住咳了起来。她怕惊动山杏,连忙掏出手帕捂住嘴,尽管压抑着,但咳嗽的声音还是停不下,扶着桌子也撑不住身体,虚弱的弯下了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好了些,拍着心口顺了顺气,看着握着的手帕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打开了,果然,手帕上有一团刺眼的红,原本洁白的梨花,变成了染血的红梅。
“白姨!”
“欸。”
听到山杏关怀的声音,她赶忙把手帕攥在了手里,小心翼翼擦了擦嘴角才转过了身。
“白姨没事吧,我刚听你好像又咳嗽了。”
“没事,刚喝茶呛了一下。”
“啊,那就好,白姨不舒服的话要记得告诉我。话说自打姐姐回来以后,白姨的身体就好多了,好久没有这么咳过了,照这么下去,想来很快就没事了。”
白阿娘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嗯。”
“山杏啊,你帮我个忙,明天闲着的时候,帮我去潇潇那儿再拿几匹细布,还有针线。”
“白姨又要做了绣活了?注意身体啊。”
“我知道的。我的药熬好了吗?”
“还得一会儿,刚熬上没多久。白姨往常最不爱喝药了,怎么今天还特意问起来了?”
白阿娘低头掩住了眼里的落寞,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道:“不吃药病怎么好呢。”
“白姨再等等,我先做饭,等饭做好了,药也就好了。姐姐已经回去了吗?”
“对,刚才铺子掌柜有事找她,她已经走了。”
“哦,那我先去厨房了,白姨你歇着吧。”
“我跟你去,也能帮帮忙。”
“好啊。”
白阿娘说着站了起来,把手帕塞进了袖子里,山杏走上前扶着她,两人又一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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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宅书房,很久没来过的苏季今天来了,两人坐在软榻边谈事情。
“大概就是这样。”
苏季简单地说了下情况,夏衡转了转桌上的茶杯道:“那你去找廷尉问过了吗?”
“去过了。我看到的案卷上写的那案子是巡按使和知府办的,就忽略了当时的推官,李老提起我才反应过来。我趁着给之易教围棋的时候找了廷尉,廷尉说他初见我时就猜到了一些,只是没敢断言,我来找他他才确定的。”
“廷尉说了什么吗?”
“和李老说的差不多,不过廷尉又提了一句,当年的杭州知府是徐阁老。当年的浙江巡抚已经不在了,廷尉的意思是,我可以再去问问他。”
“徐阁老……”
“我觉得你可以缓缓。”
“为何?”
“一来,他是杭州知府,这案子想来他没参与多少;二来,你与他不熟,中间也没有人牵线,贸然去问可能不好;三来,你先前遇袭的事,啧,或许是我多心吧,还是小心些好。”
苏季笑了笑道:“你还记挂着我遇袭的事呢?放心啦,我只是替赵怀宁顶灾而已,你看我后来不是没事吗?”
“不过你说的也是,他是杭州知府,连李老都不清楚的事,他怎么会清楚。”
苏季往案桌上一趴恹恹地说:“可是我知道了这些没用啊,还是没什么线索。”
夏衡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轻轻点着案桌,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样吧,我派人去浙江那边想办法探一探王氏倭寇,那边或许有线索。”
“好啊。”
苏季听到这儿坐了起来,看着对面的人道:“谢谢你了,总是要麻烦你。”
“没事的。”
苏季听言笑了笑把面前的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道:“这个这个,我之前给你带过,看你挺爱吃的,我就又捎了一些。还有啊,我又搜罗到了好菜谱,一会儿我交给王叔,你可以尝尝,很好吃的。”
“好,我记着了。”
“嘿嘿。”
书房的窗户关着,但也挡不住阳光。水仙在花房的温养下还开着,阳光从窗纸里挤了进来,照在了水仙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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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道御史郑弘的宅子里,今天来了贵客,小小的书房里坐了不少人,吏部尚书谈景、吏部左侍郎魏茂和礼科左给事中姚正平,四人围坐在外室的桌边。
谈景喝了口茶道:“这吏垣都谏的人选,按资历来看,一等是吏科左给事柏给谏,二等是右给事程维泰,三等是礼科左给事姚正平,就是明时。柏给谏现在是吏科左给事中,按理来说吏垣的位子该是他的,但是他不是快要丁忧了吗?等他走了,下来就是程维泰。但是,元之他,才学和能力都没问题,就是这性格,太过重利,又浮躁圆滑,依我之见,不如第三等的明时合适。明时虽是礼科左给事中,可也有资格任都谏,况且他为人清正,性子也温和,我还是属意他。”
姚正平听到谈景夸他有些不好意思,谦逊地低头示意了一下,谈景看着他的笑了笑。
郑弘听到这儿皱眉道:“那,那元之呢?他先前回乡省亲,是我写信把他叫回来的,现在都谏之位给了别人,我又如何跟他交代呢?”
魏茂在一旁说道:“元之嘛,等柏给谏任都谏了,他不就顺位升到左给事了嘛。”
“可是,柏给谏丁忧了,按理来说就该他任都谏了,现在凭空来了明时还位居他之上,你让他如何甘心呢。”
“也是。”
谈景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法子,拍了下桌子道:“欸,工垣。工垣祝都谏不是要升迁了吗?可以把工垣的位子补给他。”
“工垣,以他的性子,他未必乐意啊。”
“那不是没办法了嘛。”
郑弘叹了口气道:“行吧,改天我找他谈谈。”
魏茂抬手阻止了他道:“算了吧,你现在跟他说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变数呢,工垣跟吏垣是一样的,都是都谏,等到时候木已成舟了,他会接受的。”
“行吧。”
郑弘犹豫了一下应了下来,姚正平温声道:“多谢冢宰、少宰和郑侍御为我谋划了,正平定会晨兢夕厉、奉公正己、进贤黜奸、肃清朝堂,不负所托。”
姚正平说着起身郑重地朝他们行了一礼,几人见状也站了起来。谈景欣慰地笑了笑,走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叮嘱道:“好,好。明时要记得自己今日的话,切不可迷失本心啊。”
“正平记得。”
其他人看着他们也欣慰地笑了笑。书房一片和乐,却没人预想到,今日商量的话,日后又引起了一场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