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略季逍的惆怅,阮年年悄悄揪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季逍抽回手:“男女授受不亲。”
这突如其来的嫌弃……
啊呸。
她悄悄地说:“看到那个陈四媳妇了没?她是个妖怪,蟒蛇妖!”
“哦?”季逍稍微作出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是个蟒蛇妖?”
“嗯,我有办法让她现出原形,不过待会你要护着我,一定要护着我啊!”她的表情十分严肃认真。
她抿着嘴的时候脸圆圆的,像卢记刚出炉的包子,看起来倒也别有一种可爱,不过他相信,她应该是发自肺腑的如临大敌,就像一只谨慎地考虑狗尾巴草怎么下口的小狮子狗。
他诧异地发现自己惆怅的心境好转了一些,于是点点头,郑重承诺,“我护着你。”
小狮子狗阮年年得到了这句承诺,提起的心胆陡然放了下来。
很快到了陈四家中,一样的摆设,一样的残局现场,一样的胃部翻涌。阮年年转过头去,听到村长重复着自己的话:“陈四虽是个无赖,但与他有这么深仇大恨的却是没有,他虽往日得罪过你几次,可何至于落得……”
“慢着!”娇嫩的少女声音响起。
阮年年的南方口音有种黏黏的甜味,她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凶手是谁。”
四周人群一静,接着纷纷乱响起来。
“这个‘人’,只是想嫁祸而已,如果你们认为凶手是季老太太,那正中了它的下怀!”
一个村民怒道:“你这小丫头来路不明,想来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你们是一伙的!”
“对,无媒苟合、无媒苟合啊!”
无媒苟合?
阮年年翻了个白眼,望望季逍,发现他眉梢眼角连动也没动过一下,顿时心中起了点奇怪的不满。
好歹你是个古代人,听到这么暧昧的成语,至少脸红一下呀!
于是,她哼了一声:“就算无媒苟合,吃你家米了?我自有办法找出凶手!”
“先给我准备两缸水。”她向身边人道。
在村长的勉强同意下,很快,连水带缸都被搬了过来。
她走到村长身边,拿下火把,“借用一下。”
村民们不知道小丫头闹什么幺蛾子,纷纷让开,在她身边围成了一个圈。
阮年年毫不拖泥带水,拿着火把便到了陈四媳妇身旁,这时又有点紧张了,不住地回望季逍,用眼神示意:“保护好我啊!”
季逍回过去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心神定了定,她举着火把,沉着脸,向陈四媳妇说:“蛇妖,这一切该有个了结了。”
陈四媳妇一怔,忙道:“那你赶紧把季……”
呼啦——
阮年年的火把把她点着了。
众人还来不及惊呼,这陈四媳妇就发出了一阵非人类的嘶声!蛇妖怕火,虽附在人身上,烧的也是它自己。没有油,火势蔓延得并不算快,才刚刚把衣服点着,陈四媳妇已经开始维持不住人身,一张脸似人似蛇,四颗大獠牙凶狠地显了出来。
村民一见此情景,吓得哭爹喊娘地炸哄哄逃了,侦探阮年年在后面大叫:“你们回来呀!还要灭火呢!”
“我要你死!”蛇妖嘶声咬来。
它刚从陈四媳妇的壳子里褪了出来。此时陈四媳妇的头发刚刚被烧着。
季逍轻慢的声音飘来:“救人!”这时与阮年年说的。
千算万算没算到村民们都不看戏,回家躲起来了。阮年年暗骂一声,手忙脚乱地在屋里找了个木盆,舀了水就往陈四媳妇身上浇,把那晕倒的妇人泼成了落汤鸡。
这头季逍已然完事了,一张符纸稳稳地贴在大蛇脑袋上,瞬间蛇妖就变成了一只被卸了电池的玩具长虫。阮年年壮着胆子仔细观察,乃是条丈余长的大蟒蛇,浑身腥臭,也不知吃了多少人。即便一动不动,眼中也不断向两人射出不甘心的怨毒之光。
这可算是这辈子见过的最逼真特效,阮年年吓得够呛,顿时明白许仙为什么被吓死了。
“这蛇妖怎么处理?”她问。
季逍道:“送你去玉虚宗的投名状。”
“玉虚宗?”
他一哂:“九洲之中,独占八洲的玉虚宗,没听过?”
她摇摇头。
“也对,你从上界而来。”他道:“说来话长,明儿带你去听书,好好听听。”
阮年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起来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门派,可惜从季逍的语气中,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季逍从怀中取出个巴掌大的袋子,将一丈来长的蛇妖收了进去,在阮年年震惊的眼神中,施施然出了门。
蛇妖之事告一段落。
阮年年本以为,这一夜应当是一辈子中数得上号的惊心动魄的回忆,可惜,后来才了悟,这就是个开胃菜而已。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又走了十多里地,离季家还有一段路时,便看见了那头漫天的火光。
阮年年一惊:“糟糕!”拔腿就跑,上气不接下气跑近了,也看不见什么茅屋了,除了火,就是火,火舌卷在茅屋的顶上,嚣张地指向天际,一片火海。
“你娘亲!”她急得大叫。
季逍站定不动,看着她满脑门子冒汗,前后上下的跑,神色莫测,一言不发。
阮年年徒劳无功地找着季母,熏得黑一块红一块,嗓子冒烟,声音干哑,“季逍……”
也许是受的刺激太大,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反而道:“别找了。”
“你别……难过,”她笨拙地安慰,“我再去找找,也许老奶奶躲出门了!”
胳膊被抓住,那只手苍白,坚定得近乎偏执。她被凉得抖了一下,太冷了。季逍的眼中有惋惜,有落寞,可就是没有悲伤。
漫天的大火,漫天的星光。他站在星空之下,火焰之旁,平静的开口,“你所在的异界,想必宁静、平和,而这里不是你所期盼的。所以,收起你幼稚的善良,好心有时会害死自己。”
阮年年愣了愣,反问道:“那我该不善良吗?”
季逍斜飞的眉上挑起来,似笑非笑,俊美的眉眼蕴着一缕化不开的浓黑,隐藏住了眼底的嘲讽。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她很久,因为第二天早上,她愕然发现,在漆黑的废墟之上,蹲着一个东西,通体焦黑,如遭逢雷劈的老木。若不是它动了一下,阮年年差点不知道这是个活物。
当这个活物开口时,她终于明白了昨夜季逍那奇怪的表情。
“它”张开嘴,被烧得扭曲的五官纠结出一个恐怖的表情,声音依旧慈爱无比,“我儿,你回来了!”
“妈呀有鬼鬼鬼鬼啊——”
阮年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摸脸上冰凉,被吓哭了。
季逍面上现出了厌烦的神情,五指一收,季母就如同失了提线的木偶,手脚无力垂下,轰然倒塌,显出虬曲枝干,原来是一截枯木。
“槐木而已,没出息。”他嗤笑,忽而又沉默下去。
“你、你做的?”阮年年有点理解不能。
谁会去做个老娘出来啊!
“你去当手工课老师得了……”她嘟哝着走过去,围着那截木头看了半天,惊叹不已:“这门手艺活可真能走到哪吃到哪了!”
半晌,季逍道:“算了,不要了。”
“什么?”前方阮年年回过头来,一脸惊恐兴奋的表情,“不要什么?”
他转而迈步向前,与她隔开一丈远时,修长的手指唇间一点,轻勾了勾,“走吧。”
阮年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往前走去,惊叫:“你搞什么鬼!”
太阳渐渐升起,一缕晨曦落在废墟之上,落在二人头上与肩上,也落在他们之间看不见的丝线之上。季逍的唇角终于出现了一抹笑意,带着惊呼的少女,与自己一道出发。
也许,比起虚假的娘亲,一个咋咋呼呼的小东西,能够打发镇日无聊的时光,也更能够让人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