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然一直是个细心的女生，她的字本就和这夏芝言差不多，只要稍加以轻微的模仿变化就能几乎一样。

这两周，夏芝言在教室展现出来的，也不是认真听课的形象，很多时候都是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高三的任课老师们也早就拿出过夏芝言以前的作业本对照过笔迹，唯一不同的只有这学期超高的正确率，她的作业永远是班上最好的。四位老师都在啧啧称奇中等待第一次月考的结果。

唐安然早早离开学校后，又去了趟萤火公园，他想再去公园的湖边瞧一瞧。

今天的语文课令她生出调查夏芝言“死因”的念头，是的，她怀疑夏芝言已经死了。

再次来到那天湖边醒来的位置。

是个矮矮的土坡，坡上是草坪覆盖，坡延伸到湖的边线后消失，有个由石头堆砌的，高出湖面十厘米的小“悬崖”，“悬崖”下就是望不见底的清澈湖水。

椭圆的湖岸围着一圈或密或疏的芦苇，这边的芦苇丛不稀疏，唐安然所站着的地方是一段三米宽的空隙。她去不远处拔了根长芦苇，然后回到这里把芦苇插入水中，触底后再拿出来，水线竟比她还高一个头。

真相似乎在朝她的猜测靠近。

接下来，唐安然就在岸边的草地上寻找，然后又去旁边一直延伸到岸上的芦苇丛里寻找。

来回走了几回后，只看到一些萤火虫的尸体，它们或落在河面的芦苇叶上，或落在土坡的草叶上。

唐安然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纸，做成一个小容器，装载那些灰黑色的萤火虫尸体。

待落日的霞光铺满湖面，已经整整搜集到一小包。

趁着落日前，她往回走，又一次经过“洛家面馆”，站在街对面犹豫。店里五张小桌，店门口的热锅冒着蒸汽，饭点时刻的面馆也只有三个客人，似乎炎热的天里大家都不爱吃汤面，也没有看到洛山，面馆二楼的窗开着。

“叔叔，请问洛山回来了吗？”

老板转过身，“回了，你是......？”

“我是他的同学，叫夏芝言，就住在西边不远的小巷，您想想，以前走过路过还可能见过儿呢。”

唐安然认为老板该见过夏芝言的，住在这附近总会来吃过次面吧。但事实上并没有，夏芝言以前上下学极少从这儿走，更没有来吃过面。

老板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洛山在上头做作业呢，你上去找他吧。”

“好的，叔叔。”

“哎，同学，洛山在学校是不是打架了？”洛爸爸叫住准备上楼的夏芝言，他看到了儿子回来时候脸上的伤，但是儿子只跟他说了句“摔的。”便上楼了。

“我不知道，没听说哇。”唐安然告诉洛爸爸。

“嗯，你稍等下，帮忙带碗面上去吧，这孩子回来也不吃饭。”

唐安然便在楼梯口等。

洛爸爸很快端出两碗牛肉面。

“你一定也没吃吧，很少有同学来的，这孩子也不喜欢说话，这碗加了两勺辣油的给洛山，你吃辣吗？”

“不，原味的正好，谢谢叔叔。”

唐安然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碗面上楼。

楼梯很陡，踩在老旧的木楼梯上，听着“噔，噔，噔”的节奏，楼梯的尽头，有两扇门，一扇关着，一扇开着，一点一点地看到洛山坐在窗台前的背影。

“爸，我说了吃不下。”洛山听到楼梯的声音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真的吗？”

听到女声，洛山惊吓地回头，看到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端着餐盘的夏芝言，两碗面，摇摇欲坠。

赶紧过去帮着把两碗面端走。

“你怎么来了？”他问，同时去隔壁的房间搬来一张椅子。

洛山的房间很小，大概二十平，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书桌，各靠一面墙，书桌放在窗前，只有一把椅子，他去隔壁爸爸房间里搬来一把放到了书桌前。

真像我们的高中宿舍，唐安然的第一感觉。

墙上贴了各种新的旧的报纸、海报，花里胡哨地，覆盖了全部墙面。有不少八九十年代的男女明星，有小虎队的海报，《倩女幽魂》里王祖贤的扮演的小倩，有87版西游记的海报，甚至还有个唐安然喜欢的一个日本女星中森明菜。

“你追星？”她问洛山，虽然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连唐安然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不，不是，因为掉墙皮，就贴上了。”洛山说。

“我说怎么贴得乱七八糟的。不过也还蛮好看的，这么多美女，抬头就能看到。”

看到夏芝言在笑，洛山也尴尬地笑。

“吃面吧。”

洛山把不辣的那碗面端到夏芝言面前，偏离的夕阳投了道橘光到屋里，正好挂在他的一半脸上。

“你怎么来了？”又问道，方才去搬椅子没等到回答。

“没啥事，就是路过，想问你些事儿，这不是在学校里问不方便么。”

唐安然看到洛山脸上的伤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痂，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没事儿，你问吧，什么事。”洛山说。

从没有女生到过他的房间，至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落到夏芝言的脸。

“我还是想问问那天晚上你遇到我时候，真的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没有。”洛山回得很快，这个问题他回答过。

“什么都没？”

“嗯，你就是躺在湖边坡上。”

“那比如说有没有萤火虫啊什么的在我身上......”一步步提示。

“萤火虫有啊。”但洛山觉得不奇怪，小阳镇的萤火虫从六月到八月底，都会有。

“多吗？”

洛山点点头，“其实我就是看到湖边有很多萤火虫聚集才去的，等走近后萤火虫已经散去，然后看到你躺在湖边上。”

原来真的是这样，唐安然心里念。

“怎么了？”洛山问。

“没事，就是有点奇怪，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落湖里了。继续吃面吧，你家的面还真不错。”

透过面碗腾起的蒸汽，洛山偷偷去看夏芝言的脸，白得淹没在白色蒸汽里，只看到粉红粉红的嘴唇。

“洛山，我能问下吗，为什么在班里总是看到你一个人？不跟其他男生一起玩吗？”唐安然吃着面问。

洛山停了停，说道：“就是玩不到一起吧，高三也没有时间。”

“哦，你知道吗，那天在湖边第一次碰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结巴呢！”忍不住笑起来。

“第一次？”洛山疑惑。

“就...就是我醒来后刚见到你。”赶紧圆上。

“不过你知道你是怎么掉进湖里的嘛？”

“不知道。”唐安然摇头，“我也想知道，就是想不起来了，大概率是意外吧，不小心滑进了湖里，拼了命地爬上来后筋疲力竭地晕睡过去，我猜就是这样。”

谈话间，唐安然竟发觉自己刚刚顺理成章地否决掉了怀疑了一天的“坠湖阴谋论”，然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般。

“我觉得也是。”洛山说。

唐安然侧过头，突然看向洛山，笑眯眯地说：“洛山，我发现，你其实是会和人聊天的嘛。”

看到夏芝言微笑的脸庞，洛山的脸红了，却已经没有红霞掩藏。

他拉了下垂在墙上的灯线，房间里铺满淡黄色的灯光。

“哎呀，不知不觉太阳都落下去了，回了回了，偷偷在外面吃饱了回去，岚岚一定要不开心了。”

“我去叫爸再做碗你打包回去。”

“不了不了，已经白蹭一碗了，哪好意思，我走了啊，明天见。”

“嗯，再见。”

洛山转头一直看着夏芝言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过一会儿，她出现在窗下的街上，然后一点点往西，再消失在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