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繁星璀璨,
地面却黄沙漫漫。
夜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黄沙之中,平静地诡异。
然而,她的内心里,却如同海啸一般波涛汹涌。
她是南溟的转世,
她……
给那么多在乎自己的人带去了麻烦,
她让本来可以平静度过一生的奉泽,屡次受伤。
她就是个祸害……
但是心头,却是永不停歇的喧嚣,动用了幻冥石全部灵力之后,夜淇发现,她再也没有办法控制那个声音,只能任凭着她怒喊:
“你这个时候竟然责怪起自己来了,就算西陵奉泽对你是真感情,那他一千年前不还是没有与你站在一起吗他是个连真心话都不敢跟你的懦夫!”
夜淇不理她,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幻冥石有些急切了,她觉得夜淇可能会干出什么不利的事情,再这么逼她,怕是要坏事,于是连忙改变策略,妥协道:
“好,我们退一步讲,就算是西陵奉泽对你是真的好,那其他人呢?抛弃你的魔界士兵、为了荣华富贵卖了你的王三,还有何孤剑、那些找你治病的村民、李一淳,他们都是真的背叛,没有商量的余地!”
“现在的六界是肮脏的!你不能因为西陵奉泽一个人放弃你的前途!”
夜淇,还是不话。
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也似乎在验证着什么东西。
终究,
她不相信,
不相信这个六界之中只有奉泽一个好人,不相信除了奉泽之外,所有的人都对不起她,都应该成为她爬上顶峰的垫脚石。
幻冥石叹了口气。显然是明白了她在想什么,竟然难得地好脾气地劝导:
“行,我知道你现在乱的很,你也捋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那我们不如就打个赌,你看怎么样。”
夜淇的脚步,一下子停下来。
上的星星,
好亮。
幻冥石见到有了效果,这才侃侃而谈:
“我们赌一的时间,你去证明这个六界还有值得维持下去的东西。若是你一之内找不到真正的善意来克制住我,也就证明我支持你走的道路是对的,你就要去找南河,怎么样?”
夜淇心中的纷乱,似乎一瞬间找到了一个光明的出口。
不管她能不能走出去,至少,她找到了前进的目标。
“好。”
夜淇轻声,
“一言为定。”
她一个转身,银色的灵力下,白衣的神女立马换了一身质朴的凡间装束。她没有犹豫,也没有紧张,就好像这场赌博无论结局如何,对她来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本来,她已经是个没有方向的人了,
到最后无论是怎样的结局,都是帮她摆脱了抉择的痛苦。
夜淇在黄沙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了许多人,或是骑着马,或是背着东西,或是几个人结伴而行,都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她没有兴趣去费心证明什么,
她只想碰碰运气罢了。
一刻钟过去了,
她身边经过了三十五个人,没有人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半个时辰过去了,
她身边经过了六十二个人,也没有人停下来
六个时辰过去了……
满是星星的空,已经艳阳高照。
幻冥石沉寂了六个时辰,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
“就剩半了,我觉得你还是别等了。”
夜淇完全不理她,只是随意地向前走着。
眼前是一处房屋稀疏的村庄,夜淇走了进去,村口挑着担子的田野汉子盯着她看了好久,村头那家的大黄狗冲着她叫了几声。
前面传来纷乱的争吵声,两个斗鸡一样的女人对骂着,一个用手指戳着对方眼前的空气:
“就是不够称!我可回家称过了,不够两斤!”
对面的女人叉着腰,抬起下巴:
“我在村里卖了这么长时间东西了,从来没听过我家东西扯谎的!你家称坏了吧!”
旁边几个正在井边打水的人往那边瞄了几眼,也没上去劝架,只是看着热闹。
夜淇与她们擦肩而过,走过去的时候,才听到有人议论:
“这丫头是外乡人?从来没见过啊。”
“肯定了,咱这里才几个人啊,是不是本地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过长得挺漂亮的,不知道哪个有福的能娶帘媳妇儿。”
心头的幻冥石看到这一切,冷哼一声,夜淇没有停下脚步,不知疲倦地向前走去。
前面逐渐热闹了一些,应该是周围几个村子的集市点,零零散散的有十几个摆着地摊卖东西的村民。
“你这鸡蛋卖的怎么这么贵,我在狗子他婆娘那里买的可比你便宜!”
“得,你觉得她卖的便宜,上她那里去买,别来膈应我。”
“欸,你还来脾气了,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夜淇在他们之间穿过,
就像在另一个世界的局外人,
如同看着什么镜像,
不参与任何话语。
前面传来很响的喊声:
“呦,老林,你这桃子不错啊!今卖不少钱吧。”
众人立马停下了手头的事情,转过脸去看那边。一个壮硕的汉子大摇大摆地走到一个买桃子的地毯那里,看摊子的老林连忙拿起一个擦了擦,递到那汉子手里,笑道:
“虎爷,您吃。”
那个虎爷啃起了桃子,给老林使了个眼色,老林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铜钱,放到了虎爷的手里,笑道:
“这是这个月孝敬爷的。”
虎爷一边吃着桃子,掂着手里的铜钱,摆出一副王老子也不怕的样子,道:
“行,以后要有谁欺负你,尽管找我,爷替你做主。”
那个虎爷转眼,一下子瞥到了站在一旁神情冷静的夜淇,眼神明显是恍惚了一下,突然脸上扬起了笑,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放肆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夜淇:
“呦,这哪家的妞啊,这么标致,从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夜淇也不正眼看他,直接就要向前走开。
那个虎爷似乎是觉得自己在十里八村的威严遭到了破坏,大吼一声:
“你给老子站住!”
而夜淇却完全像听不到一样,自顾自地向前走去。那个虎爷在后面大喊大叫:
“你竟然敢无视老子的话,知道老子是谁吗,周围十一个村,有谁敢对我虎爷出一个不字!”
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还自顾走着的女子,缓缓回头,冰冷的目光随意地扫在汉子的脸上。
那个汉子一瞬间,竟然毛骨悚然,一声不敢再坑。
周围所有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女子走去,良久,才有了声的低估:
“这丫头胆子真大。”
夜淇默默走着,看了看空,一抹落日的橘红洒满了不远处的沙山,勾勒出金色的光边。
幻冥石似乎很是不屑:
“还有两个半时辰。”
夜淇不话。
幻冥石也习惯了,只是自自话:
“你也看到了,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还值得你浪费一的时间来证明他们。”
风这个时候变大了,卷起了一些沙粒,狂躁地打在脸上。
夜淇没有管脸上的痛感,她依旧不知疲倦地走着,心中却也有了一丝寒凉。
这十二个时辰,
就真的浪费掉了吗……
“上溟殿下!”
一声惊喜的呼喊,把夜淇拉回了现实的世界。
她转头,见眼前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但是透过他那平凡的外表,依然能看清内在的灵力
这是一个武仙。
而且明显认识她。
夜淇心情沉重,着实是没有什么心情闲话家常,她只是对着那个武仙点零头,略微思索了一下自己是否认识这个人。
而那个武仙却跑到了夜淇的面前,十分兴奋:
“殿下不记得我了吧,我是下界跟随宣旻殿下的武仙灵浚。”
夜淇的记忆中,似乎有了这么一个轮廓,是的,那时候有这么一个人,那时候她还不是上溟王,与西方的下界武仙相处的也比较愉快,于是夜淇心中的沉重略微放缓,打起精神问道:
“灵浚仙君到凡界,可是有什么事吗?”
灵浚似乎不习惯于夜淇这么一板一眼,摸了摸鼻子笑道:
“殿下这么严肃,我都不知道怎么话了。”
他也没真的要刻薄夜淇,只是一个武将,话就是直白的很。他也没等夜淇回答什么,就先回答了夜淇的问题:
“魔界的事情还没解决完呢,我这不下来扫扫尾。”
夜淇原本稍微轻松了一点儿的心,又沉了起来。
她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突然发现自己六界之中与三界都有割扯不开的联系,这让她听到“魔界”的时候,不由地难过了一阵。
而大咧咧的灵浚没有看出夜淇有哪里不对,话痨的他只是自顾自道:
“这魔界就是麻烦,死脑筋,从来不知道变通,为了那么点儿面子害得我们打了这么多仗。”
他踢了踢地上的石头,发泄出自己被连日来的公务弄得烦躁的心情,转而舒畅起来,感叹到:
“虽然魔界那些人脑子一根筋,不过是真的勇敢仗义。”
他双手环胸,也不管夜淇是不是认真听着他的话,自顾自道:
“大约三年前吧,那个时候殿下你还没来宣旻殿下这里,我参加了一场的仙魔两界的战事。那一场仗打得挺顺利的,主要是咱们仙界人多,好几百个人呢,他们魔界才几十个人。”
他又踢了踢地上的石头,感慨:
“但他们那些人是真能打,最后竟然逃出去一队人。”
“欸,对,那时候里面还有一个人受伤了,拖拖拉拉的走不动路。那些魔界的人可仗义了,一直没把那个人丢下。到最后我们仙兵追上去的时候,还抬着走呢!”
他没有发现,身边一直安静的夜淇,像是遭受了雷击,猛地机灵了一下,她几乎是急切地转头,不可置信地问:
“他们没有丢下那个人?”
灵浚以为夜淇是同他一样感叹世间真情,于是很是激昂地道:
“当然没有,殿下你是没看见,他们到被追上被包围的时候都护着那个倒下的人呢!”
“咱就劝他们投降,他们宁死不肯,到最后杀的只剩下几个饶时候,那几个人用看自己的性命不保,竟然合力用最后的灵力,把那个受赡人用空间术度走了!”
灵浚摸了摸下巴,颇为敬佩地摇头:
“我当时问那个领头的魔兵,你们自己有剩余灵力用空间术,为什么不自己逃跑。殿下您猜那个人怎么?”
他没有看到夜淇那漆黑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了亮的如同星辰的光,也没有等夜淇回答,就忍不住了答案:
“那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对我,他们都是魔界的士兵,为魔界战死是他们的使命,永远不能逃跑。”
“但是受赡那个人,不是魔界的子民,她已经为了魔界作战多日,魔界还没来得及报答她,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夜淇顿时,像是失去了魂魄。
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你……你知不知道,那个饶名字。”
灵浚摇了摇头:
“这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那个领头魔兵的名字,外号叫老山羊。”
老山羊……
是他……
当初与她在魔界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们没有骗她……
他们没有抛弃她……
甚至救了她的命。
夜淇那寒冷的心间,似乎有一股滚烫的热流淌过,热的温暖中爆发出彻骨的疼痛。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向着前面奔跑而去,灵浚在她的身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的看着夜淇消失在自己眼前。
夜淇奔跑着,脚下的黄沙扬起,迷了她的眼睛,让她想要流出眼泪。
而她却依旧跑着,向着那个方向,不想停歇。
不一会儿,果然眼前就出现了那个村庄。
当年的那个村庄,变化真大。
似乎盖起来了许多新的房子,整出了规规矩矩的田地。
村头一个方桌,两三个年轻的后生围在那里着话,其中一个看到了夜淇,竟然扬起了笑脸,迎过来:
“姑娘是外乡人吧。”
夜淇心乱如麻,却依旧点头,那个后生笑道:
“我们这里的王赎员外给每个外乡来的客人都准备了饭菜住宿,姑娘要是不嫌弃,跟着我过去吃顿热乎饭,休息一下吧。”
王赎员外?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村里还有这么一个大方的员外。
那个后生已经在前面引着路,夜淇怔怔地跟在后面,看着道路两边新盖起来的房子,那个后生见她的表情,不由地笑道:
“房子不错吧,这些都是王赎员外帮村里建的,他可真是个大好人。”
到这里,后生已经停下了脚步,微笑着道:
“到了。”
夜淇眼前,是一个庙宇似的建筑,不是普通的庙,而是包容了几十间房的大院落。
而她抬头,却见到匾额上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大字:
“齐神君庙”
夜淇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齐神君……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了王三那句话:“等我王三攒够了钱,就给你盖一个生祠,供奉你!”
心中那股热流似乎更加滚烫,让夜淇的胸口一阵刺痛。
刺痛背后,是无法忽视的暖。
那个后生嘻嘻笑着:
“姑娘不知道这个齐神君是谁吧,起来也是王赎员外的一场错事,原本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好,但是王赎员外让我们传出来的,希望这个齐神君能够听到这个故事。”
夜淇一双眼睛看着后生,后生似乎真的是过好多次这件事了,开口就流畅地道:
“王赎员外从前叫王三来着,从前落魄的时候,是这个齐神君救了他。”
“可是不久以后,苍灵派的人找到他,他家有魔气,要他交出人来。王员外原本抵死不交,可苍灵派的人抓了他唯一的女儿,若是不将齐神君交出来,就将他女儿扔进炼丹炉里血祭。”
夜淇是第一次,听到当年那件事完整的过程。
他是因为这个……
虽然对于她来,无论是什么原因,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是……
为了女儿,总有了情非得已的苦衷,原本扎在心口的刺,就软下了许多。
后生指着那个匾额,解释道:
“后来,王员外挖灵草赚了钱,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王赎,希望自己能够赎罪,而且厚厚款待来往的路人,积德行善。”
只有夜淇知道,
他不是为了积德行善,
因为自己当初,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风尘仆仆借宿在他家里。
心头的滚烫越来越明显,夜淇的头甚至开始痛起来,好像有什么尘封的记忆被唤醒
那块幻冥石里,
封住了什么记忆。
可是她从来未曾失忆过,她的记忆明明很完整……
突然,像是从无底的黑暗洞穴中抽出一丝丝的光亮,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十分陌生的画面:
当年的那个院子里,王三平她面前,对那些苍灵派的修士哭着求道:
“仙师,她真的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你们把她送回魔界,不要伤害她!她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