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阿洛便来叫醒故里，故里身子还有些虚，自己想偷懒睡觉，反正淑妃是允许的，况且自己无事，哪知阿洛不依不挠。

“女史，你快起来梳洗梳洗，今日你有事要出宫”

“什么事啊？”故里被吵得不耐烦。

“今日安陆长侍来传，说是要女史今日陪宣北侯一同出游”

故里一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阿洛为故里找来便衣，说：“具体小人也不知，说是皇上应允的。”

“应允？”故里疑惑，是顾宸自己要求的？

“女史，且不说宣北侯的身份摆在那儿，就昨日他不顾身份救你一命，你也得要赴约”阿洛那她那一套人情世故说与故里听，故里又岂不明白。于是任由阿洛为自己收拾一番。

待故里与阿洛收拾好之后便出了宫，刚出宫门，便见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马车前是一名男子，走进一看，是顾宸的侍卫牧云，也许是与顾宸呆久了，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牧云侍卫”故里点头示意问好。

见故里来了，牧云淡淡地点了点头：“女史请上车。”故里看了一眼马车，有些疑惑：“我们这是去哪儿？”

“上衣阁”

“嗯？”

故里疑惑的看向他，牧云又回道：“候爷自有安排。”故里无奈，谁叫顾宸的身份摆在那儿，只好上了马车。

到了上衣阁后，故里看到了顾宸，顾宸好像等了很久，故里看到他慢悠悠的喝着茶，优雅的坐在上座，今日他穿的是一件银白色长袍，平日武将的壮实今日竟显得有几分儒雅。见故里来了，立马放下手中的茶水，微微笑着：“来了？”

故里点点头，心里有些怵他，总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反常，相传宣北侯手段非常，可能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试试那件衣服吧”顾宸扬了扬下巴，目光朝向故里的右后方。故里微微侧身，看到一件白色锦缎云罗裙，外交领是红色梅花点缀，红色腰带，百褶裙摆袖口为广袖，袖口一圈红色，白色的衣服上加之红色点缀，略显亮眼，但故里很喜欢这个设计。

故里不知道顾宸为什么送衣服给自己，如果就这么收下显得有些暧昧，于是故里有些别扭地说：“无功不受禄，小人恐不能接受。”

“呵呵”见故里不自在的表情，顾宸不自觉地笑了。顾宸这么一笑，故里觉得好像显得自己有些矫情了。其实故里也觉得自己昨天对他的态度不是很好，所以才不想接受这个“礼物”，更何况顾宸多次相救，自己应该谢谢他才是，自己不仅没有好好谢谢他，反而让他送东西，说实话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好了，今日我以宣北侯的身份令你收下”顾宸收了收笑容，语气坚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故里也不便推脱，拿了衣服便进去换衣服了。不久，故里便换了衣服出来，衣服很合身，白色的衣服要比较白的人穿上才显得更衬人，好在故里平日在深宫无事，又加之淑妃平日总是拉着她一起讨论女子保养之事，自己的皮肤养的也甚好。

顾宸见故里出来，顿时眼前一亮，这是他第一次见故里穿女装，平日里不是官服便是便服，这一换上女装，确有几分亮人。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见顾宸这般反应，故里竟有几分羞涩，想想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穿女装了，换上这繁琐的女装还有些不习惯，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咳咳，那个，还算好看吧。”故里对于身上的衣服甚是满意。

顾宸淡淡点点头，随后慢慢走向故里。故里不知道顾宸还有什么安排，直直地站在原地。顾宸越走越近，故里想向后退，但又不敢向后退，就这样看着顾宸越走越近，故里看着面色平静的顾宸，而自己的心跳却愈发的不平静。顾宸向她伸手而来，故里越来越紧张，感觉自己的内心有数十匹马儿奔过。

故里比顾宸矮了一头，再近的距离故里就看不到顾宸的脸了，正在故里胡思乱想之际，自己身上多了一件披风。随后顾宸往后退了退，故里还没回过神，呆呆看着身上与自己身上衣服及其相配的雪白色披风。

“昨日你受了凉”顾宸看着故里说，并没有发现故里情绪上的变化。

听到顾宸说的话，故里才回过神，气氛有点尴尬，自己也只能尴尬地点点头。顾宸又看了一眼故里的头发，简单的束发，与这件衣服不相匹配，说：“我想你需要好好打扮一下。”随后从身上拿出一枚玉兰流苏发簪，递到故里的面前。故里看到顾宸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又是一愣。又是送衣服，又是送发簪，这是男子对女子示好的表现吗？可他是身份尊贵的候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如今他这年纪应该也是娶妻了吧。故里又陷入了胡思乱想，以至于没有接住那簪子。

“阿洛，你家女史今日精神好像有些恍惚，你替她收下吧”见故里没有反应，只好唤在一旁的阿洛。

“是”阿洛见状立马上前接住发簪，然后带着故里到了内室。

故里坐在梳妆台前，心里还在疑惑，不禁想起了远在他乡的谢长安，这五年来，他不曾接触过其他男子，所以自己并不了解男子，以前在风雨阁时谢长安也没有教自己如何了解男子，只教自己如何看清他人情绪，偏偏顾宸这个人有十分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女史今儿怎么了，总是频频发呆”阿洛边为故里梳妆边问故里。

故里渐渐回神，说：“你说宣北侯到底是在做什么？我竟然看不懂他。”阿洛笑笑，说：“宣北侯这样的人物，小人也看不懂，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阿洛认为宣北侯对女史与旁人不一样。”

嗯？不一样吗？她自己好像也没看到他对其他人是什么样的，故里在心里想着。

“哎，阿洛，梳个发髻吧”故里见阿洛要为自己将头发散下，自觉麻烦，立马对阿洛说。阿洛为故里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然后将那枚玉兰流苏簪轻轻插入发髻尾端。

故里再次出了内室，顾宸又是眼前一亮。故里没有浓妆相衬，反是有几分清新，不耀眼夺目，却让人心生舒服。

故里大大方方的让顾宸看，没有了刚才的矫情。片刻，顾宸从架子上拿出一件银白色披风披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对故里说：“我们走吧。”故里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但还是跟了上去。

顾宸很是绅士，站在马车一旁，主动伸手过去，避免故里上车时因重心不稳而摔倒。故里也不矫情，很自然的上了车，顾宸嘴角微微上扬，紧跟了上去。

故里上车之后，又一同以往陷入沉默，很多时候，故里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即使是谢长安在的时候，她也不爱说话，因为她是个不会找话题的人，所以总是沉默，尤其是在一个自己看不懂的人面前。

顾宸见故里不说话，眼睛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便静静的看着她，故里身上总是有一股力量，安静的力量，就像悬崖边上的无香兰，很安静，也很坚韧。故里发现顾宸一直看着自己，故作镇定地转身，拉开幕帘看外面的风景，其实马车外的风景并不好看，他们此时在街上，可她受不了顾宸一直打量的目光。顾宸低笑，他又岂看不出故里的不自在，所以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它处。

待到达目的地，顾宸先下车，又如上车前向故里伸出手，故里也如同上车前自然的下了马车。

故里一看，原来顾宸带自己来了泛春溪，这是很多文人雅士以及游客爱来的观光之处，只是这泛春溪就如它的名字一样，人们大多喜爱春天来此观赏万物复苏的景象，这深秋之际恐只有文人雅士来此吟诵暮秋景色。

“来此泛舟？”故里发问，且有些明知故问，因为画舫就矗立在自己面前。顾宸点点头，然后上船，然后转身伸手拉故里上船。故里想也没想就跟随上了船，身后的阿洛与牧云也跟随上了船。

上船之后，顾宸引故里到船头，船头摆放着精致的木雕桌凳，桌上摆放着点心与茶水，随后两人坐下。

“饿了吧，吃点点心”顾宸看向故里，想着两人还未吃过早饭。

顾宸这一说，故里确实有些饿了，于是独自拿起点心吃了起来，是枣心酥饼，味道甜甜的，就是枣过于集中在了点心的中间，她喜欢吃枣糕，那种把枣剁碎，但不是剁成泥，然后和上糯米粉做成的枣糕，那样蒸出来的糕整个都溢着栆香，很是可口。

顾宸默默为故里倒了一杯茶，然后递到故里的面前，糕点有些糊口，故里顺手就端起茶喝了起来。一块糕点下肚，故里少了几分饥饿感。

故里看着溪边芦苇飘荡，飞鸟过迁，景色萧瑟，实在没有什么兴致，人总是喜欢美好的东西，所以看到如此萧条的景色总是胸口沉闷，提不上兴致。

“我明天就要走了”顾宸突然说了一句。

故里抬头看向他，顾宸眼里透着淡淡的忧伤，双眼幽深，就如这秋日里泛春溪中的水，幽深而又忧伤。良久，故里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何时，顾宸已经站起走到船头了，而故里还沉浸在他那句“我明天就要走了”，久久失神。

“江女史心里一定也有一个深深思念的人吧”顾宸看着远远的芦苇略有苦涩的说。故里这才回过神，原来是因为明天要走了所以今日才格外亲切，也许又是因为他的心里也对家中的人深有思念，所以该是时候回去了，所以才发出这般感叹，问自己这个问题，否则也不会说“也有”。

故里缓缓站起，走向前与顾宸并肩，看着天上成群结伴的候鸟，他们也在终日游荡盘旋在空中，它们也许也是在寻找那个思念的伙伴与家乡吧。那远在他乡的谢长安呢，又何时才能回来？他们又何时才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候爷心中思念的人马上就可以相见，而我，也许，就是遥遥无期了”故里渴望谢长安能立即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心中却又隐隐告诉自己，再次相见也许是物是人非，他叫自己等他回来，自己也在遵守承诺，可她害怕她们再次相见之时，又如之前那般，各有使命。故里低头看向那枚红色玉佩，鱼是双鱼，而如今人却不是双人。

见故里露出如此感伤落寞的神情，顾宸有些动容，可见那枚玉佩的主人对她来言何等重要，重要到能牵引她的种种情绪，能让她以命相护，能让她此刻忽视在眼前的自己。

“江女史一定深知想念的感觉吧，那么，何为想念？”顾宸看着故里问她。故里抬头看了看，随后想了想，说：“想念就像沙漠中的每一缕沙，星空中的每一颗星，不见其人，却日日陪伴。”故里嘴角轻轻扬起，想到远在天边，路过沙漠，日日见星辰的谢长安，于谢长安而言自己就是那沙漠中的沙，星空中的星；于自己而言，谢长安就如星空中的星，夜夜陪伴。

故里转身问：“那对于你来说，想念又是什么呢？”看着浅笑如风的故里，顾宸也不自觉的笑了，然后说：“想念就是，那人不在，世间颜色尽失，那人在，世间颜色也不过如此。”

故里有一丝惊讶，未曾想过顾宸心里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候爷心中思念如此重，想必想念之人一定非常幸福”，看着顾宸此刻柔情的眉眼，故里突然觉得顾宸心里的那个人一定很幸福，世间女子得此郎君，怎还不如意。故里竟有些羡艳。

顾宸笑笑，低声说：“但愿她知此幸福。”看着秋水一色，此刻萧瑟的景，似乎也没有那么凄凉。

泛完舟之后，故里便与顾宸回去，途中经过静安寺，故里突然想去请愿，顾宸便与故里进了静安寺。

故里跪在金佛面前，闭眼在心里默念：“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请保佑身在远方的长安公子能遇难呈祥，平安归来，信女无愿无求，只此一愿，愿菩萨成全。”

许完愿之后故里上了两柱香，又看见一旁小僧拿着平安符，便想着此次与顾宸一别，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相逢便是缘，且顾宸也为救过自己，便想着回国路途漫漫，便向小僧求了一个平安符。

走出寺庙，故里将手中的平安符交到顾宸面前，说：“此番回国，路途漫漫，我也不知你明日就走，贵重的礼物怕也是来不及送给你了，这平安符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也算是心意了。”顾宸缓缓接过故里手中的平安符，一块小小的黑布，上面用黄色的线绣上平安两个字，许是小僧常常置香，所以就连这不上都充满着焚香的味道。顾宸拿着那小小的平安符看了很久。

“你别看这平安符不起眼，可这静安寺中的平安符很灵验的，有很多人都慕名而来”故里怕顾宸嫌弃，很认真的说。

顾宸被故里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故里像极了小鸟认真啄食的模样，旁人看来有几分可爱。故里以为顾宸不相信，有认真地说了一句：“真的。”

顾宸笑意更浓了，默默将那枚平安符收入自己的怀里。

见顾宸将平安符收下，故里才算是心安，起码收下了自己的“礼物”，不至于觉得亏欠了他。

顾宸将故里送到皇宫时已是黄昏了，天边的黄昏是红色的，此时秋日艳阳，其实好像并没有让人们觉得即将到来的冬日是严寒的。

顾宸和故里没有坐马车回宫，而是散步回宫，顾宸这次与故里是并肩而行的，一路沉默，一步两步，步伐好像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缓慢，宫门远远的就在前面，远在天边红色的余晖好像将这离别衬托得有些悲伤，有的人无意，有的人不舍，有的人看见的是宫门，而有的人看到的是渐沉的余晖。

看到宫门马上就到了，故里停下，说：“到了，不用送了。”顾宸也停下了脚步，神情好像没有白日里轻松。

故里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明日便是分别之日，明明没有那么悲伤，却在即将分别之际，有几分苦涩，也许这真的就是自古以来人们所说的“离别”之味吧，“一路顺风”，故里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祝他一路顺风，故里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难受的感觉，也许知道此后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顾宸点点头，嘴角挤出一抹笑。故里知道他收到自己的祝福，便转身走向宫门。故里一步一步向前走着，黄昏的宫门前是安静的，安静的可以听到身后之人是否离开的脚步声，可故里却没有听到顾宸离开的声音。

“故里”

故里定在原地，心里一沉，像是鼓棒一下子敲到自己的心头，故里这才反应过来那是顾宸的声音，这个声音好熟悉，好像是在哪儿听过。故里缓缓转身，看着站在原地的顾宸，身躯挺拔，看不清他的神情，故里这才想起，昨日顾宸救自己时叫了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故里有种错觉，顾宸叫自己的名字时显得格外温柔。

“我一定会回来的”故里还来不及回应，顾宸又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还是温柔的，却透着坚定与决心。看着站在夜幕中的顾宸，有那么一刻，故里是相信顾宸会回来的，于是冲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站在夜幕中的顾宸有了几分心安与鼓励，于是便更加坚定了回来的心。顾宸对着站在宫门口的故里笑了笑，无论她看得到看不到，终是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