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漫长的北城,容成沙华千鲤二人打马前行,两匹几无差别的“踏雪飞墨”,而这雪身墨点的白鬃马是容成昨日亲自挑选的。
“喜欢吗?”
“什么?”千鲤侧头。
瞧着阳光下一身墨鲤白纱腰垂乌发长辫的少女,容成笑道:“原本还担心你不擅骑术。”所以想亲自教授来着,容成默默吞下后半句。
“为何?”千鲤低头看着几近相同的白驹。
“久居山中。”容成沙华指了指墨山关方向。
“偶尔也会跟着老师在山野中游玩。”千鲤垂首轻抚着马儿脖颈鬃毛,白驹扬鼻咴咴。
“它喜欢你。”容成打马走近。
千鲤俯身搂住马儿:“它有名字吗?”
“荷花白。”
刚回身的千鲤瞬间僵了下,半晌故作轻松的去揉白驹额头:“好怪的名字。”
“嗯,有点。”
“……”
“鄙人上邪咒族容成沙华。”
“容成君。”千鲤点头示意:“昨晚父亲同我提到过。”
“墨候如何说?”容成侧首轻笑。
“容成族长嫡次子,监察司容成子君。”
“那姑娘芳名?”
“……千鲤。”
“千鲤。”
“容成君。”
“容成。”
“容成。”
容成沙华见好就收,再不言语提速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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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城中的街市,千鲤立在道旁花树下,正拿着随身带的篦子帮两匹马儿篦鬃,马儿不时侧头去蹭她双手。
容成提了个油纸包走近,递给千鲤后翻身上马,千鲤跟上,二人行至城门,容成出示集昀燳,城守戍卫行礼,两人出城踏上官道。
随着上邪城渐渐远去,路上行人愈加寥寥,临近初夏的原野上绿意盎然,道旁垂柳随风轻舞,一片怡然。
“不吃吗?”容成回头。
千鲤闻言停下,顺着他的目光取出了挂在鞍旁的油纸包,一打开便愣住了。
“……”
“肉果。”容成拂开柳枝:“听说近日才开张,口碑不错,昨日我还瞧见一个面若洪钟的姑娘,因为跌了肉果当街痛哭流涕。”
“……”
“如今入得守护司,维护魔界自不用提,也更应关爱百姓,故而,我买了肉果拿了解药赠她,虽本不值一提,但那姑娘应能记得我的好。”
身后的千鲤看不到容成表情,思量后开口道:“昨日…”
容成温笑着回身打断:“用些吧,莫待凉了再食。”
千鲤闻言先吃了一颗,又举着纸包递到容成面前,容成看着面上略带殷切的千鲤,突然自马上探身,直接从纸包内衔起一颗,千鲤手一抖,差点又将肉果拍地上。
“嗯,尚可。”容成一脸快意,回身夹马继续前行。
看着手中的油纸包,千鲤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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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大雨……
好大雨……
毒族主城嘉岚城北城楼上,火将离(高阶,一百九十岁,少年模样,凡人十六)手执长枪,阴着脸睨着官道尽头,一身火红淬金劲装湿粘在身,任由瓢泼大雨在脸上肆意纵横。
“火芍——换岗啦——”不远处北门楼顶层楼檐下,一人挥手向着这边招呼。
火将离眉头一阵抽动,眼一闭别开了脸。
“哎呀火芍,这么大的雨怎的也不穿个雨披啊!”那挥手的中年汉子几步冲了过来,硬生生将不情不愿的火将离扯到门楼内,拿过一旁椸上不知搁了多久的披风,兜头盖到火将离面上:“都是糙汉子,寻不着巾帕,先用这将就擦擦,喝碗热汤再回去。”
那披风泛着一股岁月久远的霉味,还透着汗臭味,火将离一把扯下扔回椸上,冷声道:“不需要!”
话落刚转身要走,就被那汉子一把搡了回来:“我说小火芍,这都多久了,怎的还跟侯爷置气呐,要我说,堂堂男子汉,心胸还是要宽广些…”
“小火芍小火芍!我不叫小火芍!我堂堂‘四火害’之首火将离!怎的到了你们这破烂毒族就成了火烧。”火将离呜啦啦一阵怒吼。
“就事论事啊兄弟,你跟侯爷赌气,也不能连带着将整个毒族一起骂啊,再说了,你那名字文绉绉的,将离?将离不就是芍药嘛。人家都还叫我‘笨河’呢,名字嘛,上口就行,莫在意这些了,来来来,赶紧把汤喝了,免得回去再病了,我这还得赶紧换岗呐。”
笨河念念叨叨,从一旁的食盒里拿出一大碗汤。
火将离咬牙切齿一声高喝:“火将离!!!”
“行行行,火将离火将离,现下就你一人了,喝完回去莫忘把湿衣裳换了。”汉子扔下把油纸伞,披上雨披急忙出去接岗。
火将离立在檐下大喊:“谢谢笨大哥!”
“哎呀你快些喝吧!”雨幕中话音渐远。
火将离回身端起汤碗一口饮尽,抹了把嘴:“还挺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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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走到侯府时,天竟是晴了。
后方一阵马蹄声,火扶廊(高,一百七十岁,少年,凡十六)转眼行至将离身侧,飞身下马唤道:“将离。”
将离帮他脱了雨披帽冕抛到马背上,两人缓步前行,火扶廊瞧着他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轻笑道:“还没好?”
“好个屁!”
火扶廊闻言也不气恼,右手两指伸出,“嘭”的一声轻响,一簇火焰现于指尖,扶廊向着将离肩背处轻轻一弹,火焰瞬间沁入他体内,不多时,随着水雾升腾遇风而散,一身湿衣已恢复干净清爽。
“今日回去致歉认个错。”
“凭甚?绝不!年纪轻轻接任侯爵的就是这般模样?瞧瞧父亲与别族公爵族长,哪一个是像他这般小肚鸡肠没度量!”
火扶廊:“将离…”
“让我说完!”火将离大手一挥,提高嗓门道:“咱们在咒族停留了月余,照主司可比他一区区侯爵位高多了吧,他是如何对待守护司中人,对待你我的?堂堂侯爷,肆意封人法力,怎么着,毒族人都是蛇蝎毒虫化的吗?”
火将离越说越来气,完全不管周围侧目的行人:“如今整整半月了,还不解封!我现在一提力就全身抽痛浑身酸软,你说说,我现在与凡人有什么区别!”
火扶廊搭着将离肩膀劝道:“依你方才所言,你也知晓,同为侯爵,他却能年纪轻轻便当此重任,若他并无过人之处,何已堪此任?而据我所知,现下魔界各族域的王爵中,只他一人加入了守护司听命效劳,便是这份心,就值得你我敬重。
他既是侯爵,你就不能像对叔父般随意不循礼节,你想想,若是哪一日有人初见你父候便耀武扬威,无力无节还不听吩咐…”
“小爷我揍扁他!”话音刚落,将离反应过来斜眼看着火扶廊。
“走吧,我也累了,有两位子君今日抵达,早些回去也好赶集议前歇一歇。”话落扶廊牵着马儿,扯着一脸不情愿的火将离向着前方不远的侯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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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茶饭,各自回房泡了热汤,歇了小半晌后,二人随着通传的下人来到议事厅,与抵达后梳洗过的容成沙华、墨千鲤简单寒暄互礼后落座。
不多时,伴着清缓的脚步声,月魇迈步进厅(高,五百五十一,青年,凡十九),毒族境内侯爵一级呼声最高的月魇候,外罩深紫轻纱,内着蓝紫束袖织锦长袍,半数墨发束髻,斜插一支蓝月簪,这位侯爷生的极好,薄唇凤目一派淡然,举手投足间也是一派儒雅贵气,初见时很难让人将他与传闻中,那个屠尽亲族血脉的狠戾之人对上号。
众人起身行礼,火将离撇了撇嘴。
月魇候抬手示意:“各位免礼。”
下人奉上茶点,月魇候撩袍坐下微笑道:“如今只待最后一位子君到达,柔兆组便可出发。除容成外我与大家并不熟识,而自夜白处听闻诸位各有不凡,如今敝人凭侯爵之位依势成了组长,日后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各位一定直言不讳,不必在意平时这些虚礼,入得守护司,大家便都是同僚。”
“侯爷客气。”
“以后便不必尊称了,互唤名讳即可。”
“好。”众人道。
火扶廊扫了将离一眼后,将离犹豫着起身勉强行了一礼:“侯爷,前番是将离不听号令随意行事,如今我已反省多日,还请…请侯爷见谅。”
“好,原谅你。”月魇候点头,瞥了眼身旁的随从,那人便将手中的托盘送至火将离身前。
月魇饮了口茶道:“将离是由火族赛选而出,与扶廊子君一同受夜白君考校过,与大家一同出行历练,这是焰凌候夫人亲笔信,她言明此信需当众宣读。”
闻听母亲来信,火将离不由有些胆颤,紧张应道:“请。”
容成将座椅间小几上的点心盘子推向千鲤示意她先用些,月魇睨见二人动作,未做声。
随从拆开信封后抽出信纸递给火将离过目后,朗声宣读:“将离逆子。”
开腔第一句,火将离就险些倒地,抬手擦了擦额间冷汗。
“上次棉花田,这次两家绸缎铺一家香料店,火龙放完你倒是畅快了,连夜带着扶廊逃离,而你父亲和你大哥却要亲自登门奉礼致歉,你这混不吝的泼皮,你若晚走一刻钟,我定要打折你全身骨节叫你知道教训。
得知‘四火害’远离,焱燚城上下连摆宴席庆祝三天,百姓们奔走相告,纷纷赞叹焱燚城终于脱离魔爪,祈祷你这混蛋小子再莫回来。”
千鲤、容成、扶廊,以及厅内随侍们皆嘴角微动,而月魇则放下茶盏闭目养神。
“你一再承诺不再惹是生非,如今违诺,将娘嘱咐你的话抛至脑后,如此,这三百家法棍,你便在嘉岚城中好好等着吧。”
将离“扑通”一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