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吾山东面的?渊,本就是魔族通往三界的出入口。
自从魔族的新任魔尊将自己的居所驻扎在了?渊之内,九重天上的众神仙们就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这一位性格杀伐决断而思想天马行空的少女,会突然于某日带着一众魔将们打开?渊之门杀上九重天来。惶惶不安了几个日月,天上的神仙们发现,这位竟是安静的不得了!遂觉得大约是天族历来的战役都势头威猛,令这位才上任的魔尊望而生畏了罢。识时务者为俊杰,此任魔尊还是比较懂事的嘛!
天上的神仙们开怀安稳了,可是魔族的众人们却心塞至极。让魔尊带着他们杀到九重天上去?开什么玩笑!众魔将们养伤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功夫去管那些劳什子神仙们。
据传言,这位少女的魔尊之位,乃是杀了整个魔族三分之一的兵力,斗败了前任魔尊,才得来的。魔族的一众将领原以为臣服于她,便可无须终日对着她打打杀杀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每日还是被逼迫要挟着轮流与她比试过招,然后可怜巴巴的到魔族二长老池袖处疗一疗新伤和复发的旧伤。
为此,魔尊身边的五长老丹越没少当面叨叨过她,奈何上一瞬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她好好让将士们修生养息,下一瞬这位就能拔出魔剑破晓逼得丹越不得不应招。
某些时候,能动手就不要开口,这是个好习惯。新任魔尊如此想。
此时丹越还有事在身,未能赶来,便只见素衣少女的身边立着位黑衣墨发、腰束黛青色?琈织带的女子。女子身后又跟着一长串手捧托盘、玲珑娇俏的侍女们。
“尊上还是快些换上这些衣物吧。”池袖说着,却没有让侍女们上前。
玱玉托着腮,看了眼静立不动的侍女们,又垂下眼眸,把玩着手中的一块圆润的石头,懒洋洋的问道:“丹越他人呢?”
“五长老还在闻芷苑中。”
玱玉皱了皱眉头:“这劳什么子宴席要张罗这么久……”
池袖缓声道:“这也是为了拉近各部族之间的感情。”
“哼!之前也没见他们感情有多深厚。”说罢,手中的石头被搁置一旁,玱玉从席座上起身,不情愿似的伸展了双臂,嘟囔道,“丹越真是的……”
池袖不禁莞尔,忙吩咐身后的侍女:“快帮尊上更衣。”
“是。”侍女们应声将玱玉团团围住。
待到丹越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想着不晓得池袖能不能说服玱玉将那一身衣裳换上,而急忙赶到不尽夜时,看到一身赤红长裙并戴淬银烬夜攒花簪的玱玉还是猛然被惊艳了一下。虽没有登魔尊之位时穿的那般稳重庄严,但胜在美的惊心动魄。
淬银的烬夜花簪闪着如星耀般的碎光,墨色如瀑的青丝被缠在烬夜花枝中,只余数缕顺着她白皙的脖子,落入了赤红的丝帛。纤长的手指从交织银线的袖口中探出,像极了鹿台山上的白玉,莹莹润透。
回忆中,劫后余生的小丫头仿佛近在咫尺,故作镇静的打趣他:怎的突然发傻?
缓缓地将心思收了起来,丹越持重道:“尊上今日甚是好看。”
“不是说了吗!不要这么喊我。”玱玉没好气道,接着抖了抖宽大的袖子,“还不如束袖方便。”
丹越告诫道:“平日里,你喜欢什么装束都可以。但今日你要给我撑好场面,别垮了!”
玱玉闻言挑了挑眉,只盯着丹越,丹越也默然不语地看着她。
半响之后,丹越似是泄气般,叹了口气:“好吧,好吧……等宴席结束,陪你过招,直到你兴尽为止。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玱玉歪着脑袋,笑了。
丹越看着她俏皮的模样,阵阵无语,真是令人伤……伤筋动骨啊!
“时辰快到了,我们过去吧。”丹越伸手,随意地摆出了一个请的姿态,绣袍上浮云隐月的织纹在他的一举一动中若隐若现。
玱玉挺直了背,端出了八百年难见的魔尊架子,淡然看着前路,对身后的池袖一众说道:“走吧。”
赤红的纱织裙摆轻盈地拂过地面,转眼便消失不见。
闻芷苑中,魔族的诸位将领纷纷在自己的席位上落座,侍女们陆陆续续将准备好的鲜果佳酿呈了上来。满苑馨香四溢,数百流光盏光彩通明,铃铛与环佩之声不绝于耳。
玱玉带着众人从一排排席位面前走过,魔族将领们慌忙起身躬身行礼,口中道:“恭请尊上安。”
待到玱玉端端正正地落座于首位,方才开口:“诸位免礼吧。”
大家这才坐定,丹越面容和煦地拱手朝众人朗声说道:“此宴乃魔尊之意,是为犒劳诸位近日之辛劳,大可自在畅饮,勿多拘束。”
于是,大家纷纷想起了自己近日之辛劳,轮班陪着新任魔尊拆招喂招,轻则肩肘脱臼重则卧床不起月余之久,还在疼痛不已的肩、肘、腰、腿等周身各处都开始无声抗议了。众人默了默,只好忍痛赔笑道:“尊上真是体恤我等……”
玱玉见状,抿了抿嘴,丹越瞥了她一眼,用眼神告诫她:不许笑!
本就深得人心、医术过人的池袖端起了酒盏,宛转道:“今夜甚美,大家不醉不归!”
宴饮喝酒本就是图个不醉不归,既来之则安之,一众魔将们纷纷举杯,对着上首及几位长老坐席,同声恭谨道:“愿与尊上不醉不归!”
首座上的玱玉举着酒盏,露出一段无暇皓腕,笑着与一众遥遥相敬。
酒过三巡,众人便热络起来。
零星的几位威猛女将,一个个面色微酡,借着酒胆,轮番向丹越敬酒。其余的将士们看了,也络绎不绝地举起酒盏向丹越敬去,盼望着日后校场见面他能手下留点情。丹越好脾气的一杯接一杯饮下,末了,忍不住扶额疑惑道:“她们……这是在报复我?”玱玉闻言点了点头。
又过了不知多少巡,众人醉作一团。末座的那不知是哪家的下属正扯着旁人的袖子哭鼻子抹眼泪,只因看中了自己叔叔的外甥的表姨家的小姑子的女儿,可这远房亲戚的择婿标准甚为严苛,瞧不上他一路血雨腥风打杀来的那一点微末官品,只好借酒消愁。
还有人摇摇晃晃地举着酒盏就大夸玱玉,虽为新任魔尊但可与天族的上神渊黎一争高下!然而,立刻就有人嘟嘟囔囔的骂他,渊黎算什么?慕沇才是上古时期的天族战神,以魔尊之能足与慕沇比肩!如此云云,相争不下,且已经拳打脚踢着被拉开了。
虽然拉是拉开了,可话题一下子从对玱玉的恭维变成了这十数万年来魔族的种种不昌,说着说着,竟还有将士偷偷抹一把辛酸眼泪。玱玉估摸着大概是历来败的实在太惨了些,都在这大吐苦水。那位仁兄,你快将那空盏子放下吧!
“听汝等所言,魔族十数万年来的不昌顺和这两位上神有关,若他们真如此厉害,那为何我竟不知此二人卓越功绩呢?”玱玉表示,作为一个魔尊,不耻下问是个美德。
方才被拳头打得鼻青脸肿的一位魔将解说道:“渊黎上神我知道!当年他仅凭魔剑微曦,一招便能退兵数万里。”
“这么厉害?”玱玉兴奋道。
“长他人志气的东西!”另一位胳膊脱臼的魔将抢话道,“若不是当年我等魔族想尽办法熔炼的那柄魔剑被他用阴谋诡计弄到了自己的手里,他怎么可能战胜我等!”
“哦?一名上神用的却是魔剑,真是稀奇。”玱玉疑惑着说。
鼻青脸肿的那位魔将正聊的兴起,一条胳膊随意地搭上了玱玉的肩膀,晃着手中的酒盏说道:“尊上不知道,还有更稀奇的事呢!”
“哦?”丹越立于一旁,随手一挑,拉着玱玉的胳膊将她扯了出来。
那位魔将失了支撑,踉跄着歪了两步,跌坐在地上,扶着案几说道:“奇的是如此厉害的一员天族大将,最后却不知所踪。”
玱玉睁大了眼睛,疑道:“那他去了哪里?”
那名魔将昏昏欲睡,朦胧道:“听……听说是隐居于……”
“嗯?”玱玉听着听着没了声音,定睛一看,那名魔将已经呼呼大睡,她没好气地踢了踢那名魔将的腿,“喂,隐居于哪?”
“属……属下……不知……”那名魔将终于彻地醉了过去,踢都踢不醒了。
玱玉叹了口气,丹越侧头看了看她,灯下美人面容惆怅,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说:“怎么知道问他们,却不知道问问我?”
“你也知道?”玱玉抬头看向丹越,因动得快了些,头上的簪花簌簌发响,耀耀闪光。
丹越转了视线,说:“渊黎此人,天族对外说是避世隐居,实则削了他五成法力,将他罚下了界。”
“为什么?”玱玉吃惊道。
“具体的我也不知,都是三万前的事了。”丹越说道。
“那……那个慕……”玱玉想了半天,慕什么来着?
丹越看着她,觉得好笑:“慕沇上神?”
“对对对!就是他!他呢?不是说更厉害?”
丹越牵着玱玉转过身,往首座走去。朦胧之中,众人只见两个红色的身影并立,缓缓且行。一如魔尊继位那日,丹越牵着玱玉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长阶,众人俯身而拜,长跪不起。
灯影恍惚,只听见丹越说:“上古神一脉大多凋零,据说他在梵天境一役之后,也羽化了。”
玱玉在席位上坐了下来,感慨道:“这么惨……”
丹越在她右手边坐下,唤侍女端上水果,并说:“真正惨的是魔族。”
玱玉看着他,一时默然。
前有慕沇,后出渊黎,压制了魔族十数万年,导致魔族之人大多分散隐居、兵力衰退,而魔族领地之内又常有魔兽作乱、浊气污染,说一句‘民不聊生’也不为过了。而天族众人,仗着凡世供奉、领地优越,逍遥了十数万年。相较之下,自己被推上尊位,也是任重而道远啊!
“不必紧张。”丹越轻声说道,“有我在。”
“嗯!”玱玉点了点头。
宴席的最后,酒量差的早已爬不起来了,稍好一些的正一边扶着墙一边捂着嘴,还有的持着空空的酒盏抓着旁人的胳膊叨叨着:“来……嗝,来……再……再来!”
池袖也喝醉了,坐在一旁的座位上,迷迷糊糊地瞪着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四长老怜光和正晕乎乎地扯着怜光的三长老陆危。
“堂……堂堂,长……老,成……成何体……统……”池袖伸手斜斜地指着玱玉的方向。
邻座的丹越见状,轻轻的笑出了声,转头吩咐一旁的侍女将为了大家备好的醒酒汤端上来,然后看向玱玉,只见她低着眉眼正将一盏酒液咽下。
丹越不语,只望着她。
玱玉眼神躲躲闪闪。
丹越开口道:“你最好不要去想找什么渊黎打一架。”
玱玉转着酒盏:“为什么?”
默了片刻,玱玉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却听见他说了一句:“怕你受伤。”
玱玉一愣,复笑道:“怎会?”
“快把醒酒汤喝了。”丹越催促着,岔开了话题。
玱玉闻言很乖巧的端起了汤碗,皱着眉头一饮而尽,醒酒汤真难喝啊!然后顺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想当初我……”
“你这样会让池袖他们很头疼的。”丹越顺手接过了玱玉喝完还拿在手中的汤碗,递给了恭立在旁的侍女,然后取了桌上的果盘,一翻手幻出了把锋利的小刀,垂眸认真削起了果皮。
玱玉瘪了瘪嘴,无可反驳。
丹越削得极为用心,没多一会,一颗颗水光润泽的无皮果子便落入盘中,然后精心去核,对半切块。
玱玉见他认真,嘴角上扬,忽的凑近他。
流光盏下,丹越一抬眸便看见近在咫尺的妍丽面容,藏在心中的悸动霎时间耐不住束缚就要挣脱开来。少女嘴角含笑,眸色晶亮,眼中映着他失神的脸。
‘啪’的一声,小刀脱手掉到了几案上。丹越这才回过神,要撇过脸去。下一瞬,他只觉一阵晕眩,立刻伏案昏睡过去。
切好的果肉散落开去,指尖上沾的汁液还未来得及拭去,绯色的织锦衬托着沉睡的容颜。平日里谨慎的克制和偶然透露出的一丝张狂都了无踪迹,只余安静与温润。
玱玉抬手帮他理了理散落的一缕额发,看着他对身旁战战兢兢的侍女吩咐道:“这几日他十分辛苦,将扶他回时与殿好生歇息。明日他若醒来,自会知晓我去了何处。”侍女正踟蹰着,便听她又说,“一会去寻了浸寒师父来结宴吧,他自会安排好一切。”
“是,尊上。”侍女应道。
浸寒听到侍女答复玱玉的原话时,内心非常崩溃。原只是想避开无聊的宴席,安安静静打个坐修个炼,却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先不谈玱玉身为新任魔尊,上任不久就四处乱跑惹事生非,弄的他们五个到处给她处理麻烦事。就这次的宴会出逃,您好歹和五长老说好了再溜不成吗?为什么还非得施法迷晕他?这要是丹越醒过来……浸寒真是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