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前玱玉与孟极无事闲聊，渊黎则自顾自地收拾着那园圃中矮巴巴的小苗，孟槐跟在渊黎的身后寸步不离的样子，不是提着水就是帮忙捉着虫。

从孟极口中得知，此山名为丹熏山，山上柏树成群，常有长着兔首的耳鼠出没其中，可爱至极。若是见着了，可以逮一只玩玩，只是这耳鼠特别滑手，可以用尾巴在林子中飞行，不太好捉，捉来了也是要把灵芝仙草统统啃完，还不如直接烤了实在。玱玉心道：说要烤了它，她又不是不知道神仙不可以杀生，否则凭添杀戮会遭反噬！我看八成是把未明的小苗给咬了，你才会有此一叹吧？

“开饭啦！”厨娘扯着嗓子吆喝道，听着声音挺甜美的，料想容貌也应该不差。玱玉的视线从正踮着脚努力擦桌子的孟槐身上移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只一眼！玱玉立即把视线挪了回来！额……怎么说呢？孟槐还真是个实诚的小仙童，之前他对厨娘的评价已经很实诚，很给面子了！

啊……好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抠掉洗一洗啊！玱玉纠结着想，厨娘这样的品貌，让她拿魔界的众人一一与之比较的话，大约也就居于钩吾山上的那个家伙才能和厨娘平分秋色吧！

孟极坐在桌边，托着腮，笑望着一脸苦情的玱玉，调笑道：“怎么？被我家厨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击溃了吗？”

玱玉深深吸了口气，感叹道：“孟极上仙日日对着如此仙姿，真是有福气！”

“噗……”孟极刚喝的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孟极！我才擦好的！”孟槐将抹布一丢，叉腰道。而孟极，却是呛到了自己，只能一个劲的对他摆手。

不远处，传来青年淡淡的清朗笑声，他右手握着一卷薄薄的书册，抬至面前，遮住了半张脸，眼睛笑得微眯起来，手上骨节分明，露出的手腕内侧隐约有一道伤痕，伤痕蜿蜒地爬在他手腕的皮肤上，末端隐在了长袖深处。

笑起来的他，整个人都似散发着暖意融融的光华，玱玉怔住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伤，却让她觉得心口竟有些疼。难道走多了路，岔气了吗？

孟槐默默地重新拿起抹布将被孟极弄脏的地方又擦了一遍，孟极破天荒的没有再说什么，依旧托着腮望着玱玉，眼神却穿过了她，不知在想什么。

拥有‘沉鱼落雁’之容的厨娘，将烹饪好的美味佳肴一一端上了桌子，然后用她甜美的声音说道：“主上与诸位请慢用，仙子可要多吃一点呀！”

玱玉用手扶额，垒起的笑容都快将眼睛挤成了一条弯弯的缝隙，看起来既假又好笑。她对着厨娘谢道：“今日小仙真是有口福啊！厨娘辛苦了！”

厨娘本想再客套些什么，但见青年温和的一摆手，厨娘便笑呵呵地退了下去。

大家都拿起了筷子，玱玉本能地就要去夹，突然想起来现在自己可不是在魔界的一亩三分地上了，要遵守一下主人家的礼节才好。

可是这孟极也迟迟不下筷，让玱玉不免抓狂。她捏着两根木筷，心中呐喊道：下筷啊！你不动筷，我们怎么吃？

孟极内心也是崩溃的，虽说自己足够嚣张，但在上神面前却还是非常守礼的，且孟槐比自己更甚。现下如果他先夹了菜，恐怕就要被孟槐拉到角落胖揍一顿了。

青年倒是无所谓，停了停便直接下了筷，夹起了一颗油光水润的时蔬，随意往孟极的饭碗中一放，口中说：“仙上，多吃些。”

孟极闻言抖了抖，孟槐立刻夹了块地茎，‘咔嚓’一口就咬碎了。

看着孟槐小童鼓着腮帮子吃饭的模样，玱玉觉得真是十分可爱。这桌上的每一道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尝起来也是滋味可口，孟极上仙家的厨娘真是‘人’不可貌相呀！比丹越那家伙烧的好吃多了！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餐饭，玱玉摸了摸肚子：嗯，很饱！

孟槐踮着脚认真的收拾碗筷，蹭了顿饭，玱玉的脸皮便薄了几分，实在不好意思眼看着孟槐忙来忙去，就抢了抹布帮忙擦了桌子，一边擦一边觉得，孟极上仙他们来此地避世修炼，连平常的微末法术都不曾使用，洒扫打理皆亲力亲为，莫非这是一种别致的修炼法门？

擦着擦着，玱玉突然感觉有几分像是和丹越尚在乌落村中摸爬滚打的日子，除了打扫烹饪，还要去小市集上交换些日常的生活所需。那时候很小，还会被长的威猛一些的魔族欺负。有的时候夜里饿着肚子，两个人只好相互说些好吃的，带着渴望和希翼，如此慢慢陷入梦中。

想着想着，面上便带出了几分怀念的温柔笑意，耳边却响起某个声音：“仙子在想什么？如此开怀。”

“我在想和丹越……”丹越二字一出口，玱玉立即回神，慌忙改口道，“想单约孟极上仙……切磋一把。”

话一出口，青年的表情变得很微妙，一旁游手好闲的孟极听了，往后一仰，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勉强用手扒住了桌子，稳住了自己将倒的势头，那边孟槐却替他开口了：“好啊！”

孟极一张口，正欲反驳。

“我也想看看，不知道谁会赢？”青年站在孟槐身边，背着手，浅笑着。

见大家都同意比试切磋，玱玉开心的笑起来，正欲唤出自己的破晓，却顿了顿，转身向一棵含苞的花树走去，此时树枝上花苞累累，似开未开，显得娇小可爱极了。随手折了花枝，她以枝为剑，剑指孟极：“开始吗？”

话音未落，孟极已御术而来：“哼！小看我！”

孟极本是石者山上的一只似豹非豹的兽，吸收日月灵气精华，修炼千年之后，堪破道法飞升成仙，自小就善于隐藏，尤擅在对手稍不注意时袭击对方。所以，一则，要抓住他闪躲移挪的轨迹规律，便于守；二则，故意制造空隙，让他以为自己在突袭对方，实则……

玱玉持花枝为剑，时而挥出剑阵保护自己，时而飞枝甩出，崩溅出无数石子烟尘。孟极用爪，身影急速飞移，两人你来我往，招招看似凶险，但术法剑气每每碰到苗圃、或草木、或桌椅等物时，都会被消解殆尽，院内一切无损，只有落英缤纷。

孟槐施着法咒，大喊道：“喂！你们小心点，别弄坏了东西！”

青年手里端着温好的一盏茶，寻了个偏僻些的位置，一边品茶一边观战。

只见少女以枝代剑，舞起招式来落花片片唯美至极，可招招灵巧刁钻，是正经与人打架的实用招数，没有一点花哨的架子。可为何选择了花枝？大概就是为了隐藏她善战的本事。

“看来她经常与人切磋。”青年抿了一口茶。

“而且还是殊死切磋。”一旁的孟槐点着头补充道。

“年轻、善战、好斗、开朗、不常单独外出、非我族类、佩剑有名……”青年思虑道。

“容貌还极美。”孟槐补充。

青年睨了他一眼，慢悠悠的继续说：“据闻，新任魔尊有一柄魔剑名为破晓，是昼夜临界破晓时分所出，以这位魔尊半身魔血铸造而成。本来，魔族的这般铸剑过程并不稀奇。奇就奇在，此剑不仅可以吸纳魔气，也亦可吸收灵气，实则是一把非魔非仙之剑。”

孟槐心中一动：“那与上神您的……”

“不错。”青年凝望不远处的眼中似有霞光破碎，“与我的微曦几乎别无二致。”

“属下听说，新魔尊的性格跳脱，时常天马行空，胡乱行事。想来此次离开?渊，也是她兴之所至。”所以才会迷路啊！孟槐心中想道，这样的少女竟然是一族之尊，魔族真是心大啊！

青年搁下了茶盏：“法力强盛，无所顾忌，性情天然。”

露了这么多马脚，可不就是性情天然吗？孟槐撇了撇嘴，突然一想，不对！今天上神的话太多点啊……顺着自家上神的眼神望去，孟槐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两声，看来赏心悦目的模样，谁都喜欢啊！

就好像……

三万年前，九重天上，也有这样一位少女，一身霜白长裙，总是俏生生地站在忘生殿门前，笑着对他说：孟槐仙官，渊黎他在吗？

沧海桑田，转眼千万载，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他的心中都会惆怅难舒，而渊黎上神他大约更加难受。躲在这下界仙山，避世万年，有的时候自己都会有一瞬完全忘记了九重天、忘记了忘生殿、忘记了所有因由，好似本来就生活在这片山林之中，本来就只有三个人和一群精怪，可回头看去还能望见上神他时常对着池塘发呆，手中的书卷一个下午都不曾翻动过。槐树花凋谢的时候，上神会离开这个仙山整整一个月，一个月之后遍体鳞伤的回来，也因此造就了自己一身疗伤本事。唉，都是过往伤心事，提及起来更刻骨罢了。

这个少女魔尊，怕是勾起了上神的一些心事。

是妙，还是不妙呢？孟槐想着，温和的神色更冷了几分。

这场切磋没过多久，孟极的衣裳就被花枝扯得尽是口子，他看着破烂衣衫不可置信的大嚷着：“弥月！你究竟是谁？”

玱玉倒拈花枝，俏皮一笑：“你猜？”然而手却不停，又将花枝抛了出去，化出千万幻形，将孟极困在了花阵中。

眼见孟极就要恼怒，孟槐飞身而上，手一推，花枝即散，变成了片片花瓣，洋洋洒洒地落在了地上，他悄声安慰道：“好了哥哥，弥月仙子赢了。”

孟槐带着孟极飞身而下，孟极显得有些沮丧，难道是自己近几万年属于修炼，仙法退步了吗？而孟槐的话，则更为打击他。

孟槐说：“不是你弱了，而是她太强。”

“……”孟极很难过，这一定不是亲弟弟！

玱玉倒是还沉浸在孟槐破解了她花阵的那一推上，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口：“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什么很厉害？”孟极问道，还以为是自己的招数里有让她感到佩服的地方。

“孟槐仙童的那一推是什么招数？真的很厉害！”玱玉很实诚的求知着。

孟极这边已经伤的体无完肤了，虽然弟弟是比他强，但是今天和一个小姑娘切磋都能败成这样，实在是大大的伤了他十数万年来身为渊黎心腹的自尊。

孟槐面色微红，赧然说道：“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术法，让弥月仙子见笑了。”

玱玉连连摆手，说：“没有见笑，没有见笑！孟槐上仙，你真的很厉害！”

“弥月仙子谬赞了，唤我孟槐即可。”孟槐谦虚道。

“那你也直接喊我弥月吧！”玱玉开心地笑起来。

月牙弯弯，少女笑起来就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花儿，青年轻拂衣袖在石头上幻出了棋盘，侧身问道：“会下棋吗？”

“啊？”玱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吗？……会一点点。”

在席上坐定，青年邀请道：“天色尚早，陪我手谈一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