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棋盘旁坐定，宽大的衣摆皆顺着石头铺展开来，一朵洁白如霜，一朵娇艳如霞。

玱玉手持白子，静静垂眸看着棋面，头上一根木簪穿过云鬓，簪旁点缀的数朵海棠随风微动。

“不知弥月仙子曾在何处仙山修炼？”渊黎落下了一枚黑子。

玱玉眸光一动：“不曾在一处老实待过，也记不得哪座仙山了。”一枚白子落盘，阻挠了黑子的攻势。

“那又因何缘故对孟极上仙如此仰慕？”一枚黑子不屈不挠的加入攻势。

落下一子，玱玉笑了：“为了切磋呀。”

渊黎一挑眉，低眉不语。

“该我了。”玱玉想了想，白子落得快且直接，“既然孟极上仙选择在此避世隐居，我想三人之中，必有上神。”

黑子在空中停了停：“渊黎上神？”

玱玉抬眸看了他一瞬，复道：“能让孟极上仙数万年如一日陪伴左右的，也只有这一位了。”

棋面上，黑子落定，白子守据，竟暂时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只是这位，不晓得在哪里？”白子一落，转守为攻。

“上神避世已久，汝本仰慕孟极上仙又是何故转而寻他？”渊黎仍是挟守兼攻。

玱玉复又道：“为了切磋。”

渊黎一皱眉，这位魔尊还真是好斗不休，他转而想了想，便开口道：“那我便要同仙子一叙五万年前的旧闻了。”

一听有陈了五万年的大八卦，玱玉执白子的手指定了定，脑袋上仿若竖起了两只耳朵。将一心掰作二用，一面继续认真下棋，也一面认真听着这位顾未明娓娓道来。

顾未明说，五万年前，渊黎上神受君命下界除魔，没想到在凡界竟结交了一位人族挚友。

玱玉“啊”的一声，凡人生命何其短暂，如此结为至交好友，可见这位挚友必然是才华斐然，人中翘楚吧！

时值魔族下界扰乱人间秩序，将无数凡世之人丢入熔炉，欲以怨魂血肉、生念八苦来锻造一柄绝世魔剑，以此来与天族抗衡。这位挚友洞悉了魔族的诡计，但也不小心深陷其中。后来，虽然上神勉力救了这位挚友，但也因为没有将魔尽除，被天君责罚。

“那后来呢？”玱玉关心道。

渊黎望着她，语气萧瑟道：“天君疑他与魔族勾结，被散尽了一干部下，软禁于九重天。”

玱玉闻言，竟觉得胸中一口郁气无法纾解，沉沉的闷痛。她惋惜道：“为挚友一战，也算是有情有义。虽干扰人间的魔族并未除尽，但阻挠了计划，也是有功的，怎么能如此判罚？”

你是魔尊啊！一旁偷听的孟槐和孟极两人惊呆了。你怎么能同情一个要除魔的神仙呢？你莫不是卧底？看看！看这个表情，竟在为上神扼腕叹息……孟槐和孟极两人看着自家淡然自若的上神，一时无语。服了！

“那你……”玱玉犹豫道。

渊黎将黑子轻轻放于棋盘上，平淡道：“不过十年如一日，陪着仙上他们等上神归来罢了。”

玱玉想了想，犹豫地点了点头，白子未落，她又突然说道：“可我觉得你就是渊黎上神。”

渊黎一笑，伸出了他的手腕，手指微蜷着，对玱玉说：“是与否，一探便知。”

见状，孟槐差点就冲了出去，孟极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忍住。”

玱玉将手指放在了渊黎的脉搏之上，屏息片刻，指腹下的脉搏似动非动，柔弱不堪，全身经脉竟有好几处滞塞不通，哪怕玱玉现在只用五分法力，一掌下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指尖不可见地轻颤着，慢慢收了回去，玱玉内心被震撼得无以复加。摸清了他身体经脉的情况，原本称得上白皙俊朗的面容，再一看竟是身染沉疴的征兆，这样的身体，若是渊黎上神的话，那是要经历什么，才能够变成这个样子？

她稳了稳心神，看着对方将手收了回去，好半天，才想起找回话题，随意开口道：“那……那位挚友呢？”声音竟有些涩涩之感。

“……”渊黎一怔，一时无话。

棋局已然终了，黑白双子交织得难解难分。渊黎从石上慢慢起了身，淡淡道：“那位挚友得了善终，至今大约已经历了数百轮回，又怎会记得曾经树下两相遇呢？”

时间可以抹去很多记忆、痕迹，但他的这一身伤，永生不灭的记忆，都在心头无处消除。

玱玉帮忙收了子，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呼出了一口气，感觉心下稍平。还好，还有个好结局。

“未明啊！”孟极不知从哪个角落蹿了出来，搅乱了两人的气氛。

渊黎就那样站在石头旁，静静地看着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玱玉也将脚步刹在原地，眼神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

孟极佯装清了清嗓子：“不是说好今日要将你在外寻回的娑罗树苗种院子里吗？”

“是啊，上……”孟槐也跟了出来，磕磕巴巴着说：“上次就没种成。”

想到确实还有这样的事，渊黎面色稍霁。娑罗树是他从海外寻回的树种，整株气味芬芳，令人心旷神怡。觉得有趣，便带回了两株幼苗，想移栽于丹熏山的这处小院中。花开满树的时候，想必也是一处盛景。

孟槐和孟极整日无事，最爱折腾一些看似有趣的小事物，以博他一悦，实则扰得他不胜其烦。这次将娑罗树苗带回来移栽，也是为了给他们找点事做。

玱玉一听栽树，她也很擅长栽树。魔族领地本就贫瘠，她自幼生长的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树木花草，可反而长大了之后，对于一些花草树木情有独钟。还曾因为烬夜花在魔界不耐寒，她硬是挖出了焰晶山的魔晶，不惜废了一条炎脉，改变了?渊的四时，终将烬夜花成功移栽到了无尽夜之中。

“我很喜欢栽花草树木的，我来帮忙吧！”玱玉雀跃起来。

孟槐和孟极也没想到新魔尊除了打打杀杀，也附……附庸风雅？竟还对栽花移树一事上，颇感兴趣。

渊黎见她兴致高昂，也默认了她的加入：“既如此，那我们开始吧。”

玱玉撸起了袖子，拿着孟极递过来铲子，专注地挖起了坑，不一会就挖好了两个坑，渊黎三人在旁看着她点了点头。

孟槐小童扶着幼嫩的树苗，渊黎与玱玉蹲在一处，将土捧在手中，慢慢掩住了树苗的根。孟极负责拎水，看他左摇右摆差点将水撒出来的样子，孟槐忍不住扶额。

夕阳斜下，两株娑罗树苗立在小池塘的那一头，与大槐树遥遥相望。

“不稍岁月，便又可成一片阴凉了。”玱玉看看小树苗又看看大槐树，开怀地说，“到时候，我可是要来乘一乘凉的，你们可不能拒我于门外。”

“那是自然。”渊黎温和道。

眼看时间不早，玱玉正要告辞，却听渊黎悠然说：“厨娘那边大约快将晚膳准备好了，弥月同我们一起去等等吧。”

玱玉看着他，拒绝之言竟说不出口了，心下一想，反正都跑了出来，打也打得过，多玩一会也无碍，便道：“好啊！”

厨娘依旧是‘沉鱼落雁’的姿容，她一边上菜，一边将嘴角高高翘起，咧得大了些，还多看了玱玉好几眼，看的玱玉心里有点发毛，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咳咳！”孟槐装作不经意地咳嗽了两下。

厨娘似是发现了自己的失礼之处，忙又搓着手，扭扭捏捏地退了几步。只是她的身上本就长了数只手，看起来样子诡异中颇有些滑稽。玱玉一时没忍住，弯了嘴角。

“伱勿介意，厨娘她看见了你，有些高兴。”渊黎温声说道。

孟极转了转眼珠，点头：“高兴！特别高兴！又多了一种可以烹饪的肉类。”

玱玉方还想渊黎的话是何意思，结果听了孟极所言，脸上未消散的笑意和惊诧纠缠在一起，表情颇有些精彩。

回首看着渊黎以手握拳，遮住了笑意。玱玉这才反应过来，是孟极在调侃自己。正要偷偷踢他，孟槐从厨房里端着碗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好几只将碗举过头顶的小小精怪，头顶的碗中皆是米粒饱满，香气扑鼻。

“好可爱！”玱玉也顾不得去拿米饭了，弯下了腰，用手指尖小心翼翼的去触碰那些小巧可爱的精怪，那精怪被她的手指碰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孟槐分发了米饭，对她说：“这是未明召出来的夕露精。”

玱玉闻言，看向渊黎的眼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竟然召得出这样可爱的小精怪！

那些夕露精乃朝华夕露幻化而成，夕生朝死。外表圆润，约莫一个巴掌大小的半透明身体带着小小的莹光，长着两只小小的手和短短的脚，走起路来摇头晃脑、连蹦带跳的，极是憨态可掬。

玱玉心中甚是喜爱，将手掌放得低低的，伸到一只小夕露精面前，它摇晃着脑袋似是看着考虑了一下，便轻轻一跃，跳到了玱玉的手心中。

玱玉将它以手托着抬到跟前，一面微笑看着一面用指腹轻轻拂着它的小脑袋，小夕露精十分享受般，哼哼唧唧了几声。其他的夕露精们一看，都“吱吱呀呀”地跑了过来，围着玱玉，有的还用小手抓着她衣裙下摆，想要爬上去。

玱玉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也不知夕露精们是何意思。

渊黎在一旁解说道：“它们说不能厚此薄彼。”

玱玉诧异地看着他：“你连精怪说的话都能听懂吗？”

“大约是这个意思。”渊黎笑了笑。

玱玉复又低头，看着地上那几只得不到“宠爱”正在抗议的夕露精们，突然觉得好笑。只见少女笑着将手中的小夕露精，轻轻地放回地上，那只似是不舍，紧紧地抓着她的一根手指，她只好将爬到膝盖上的也如此放回后，抽手摸了摸小夕露精们的脑袋，安慰道：“好啦好啦，吃完饭再抱你们。”

闻言，夕露精们才点点头，一摇一晃地转身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