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高二）

病房里人来来往往，今天于溪同病房的一个老人家出院，她的亲人忙里忙外，接她出院，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护士拿来了白色的床单被罩，换掉以后又走出去，全程都毫无交流。

有种尴尬的窒息感。

于溪侧躺在病床上，背对着人群，看着自己的手腕——苍白无力，骨瘦如柴，自然的垂在床沿上，上面包扎着厚厚的纱布，窗户外面的太阳照进来，晒的她手腕发烫。

喧闹一会就过去了，病房安静下来，护士又走进来，让于溪起来打点滴。

“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于溪问。

“得看你主治医师怎么说，你割的有点重，要看一下恢复情况。”护士一边说话一边把吊瓶固定在了床头，“等会又有人住进来。”

于溪木讷的转过头，没有回应。

护士摇了摇头，叹着气走出去，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死气沉沉，一点少年气息也没有，实在让她没办法搭话。

于溪也不记得自己发了多久的呆，恍惚中昏睡了一会，又朦朦浓浓地看见一个男生走到窗户旁，看了一眼她，把窗帘拉了起来。

天气微微暗下来的时候，母亲来看她，匆匆忙忙地把饭菜放在桌上，也没有和于溪说什么，她沉默地坐在于溪的床边，过了两分钟，说赶着去上班，又匆忙地离开。

于溪在她转身走掉的时候，才抬起头，看着母亲离开的方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这一切都被临床的阿姨收在眼底，她的怀里抱着一束花，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平和又满足。

在于溪的印象里，三四十岁的女人已经被深深埋在婚姻的坟墓里，忧愁着儿女的将来，手掌粗糙，面容憔悴，比如自己的母亲。

也不是恨母亲，大概更讨厌的是自己，那个永远无法变得出色的自己。

于溪偷偷的抬眼看临床的阿姨，她的腿上打着石膏，应该是腿受了伤。

“再不吃饭，会冷的呦。”阿姨突然转头笑道。

于溪赶紧低下了头，把饭盒拿了过来抱在怀里。

“要不要和阿姨一起吃饭？”阿姨把自己的饭盒也从桌子上拿了过来，打开了盖子邀请她一起吃饭。

“不……”

阿姨看她想拒绝，立马补充道：“我腿脚不方便，要不你来我旁边怎么样？”

于溪想说出口的拒绝哽在了喉咙里，下了床慢慢挪到她的旁边。

“我儿子做的饭哦，很好吃的。”阿姨拼命地往于溪饭盒里加菜，堆得满满当当，于溪下意识想挡住饭盒，却又觉得不太礼貌，拘谨的坐着，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好像有点多了，我可以吃你的菜吗？”阿姨看出来了她的尴尬，开口问道。

“可以的，当然可以。”于溪夹了肉往她的饭盒里放。

“阿姨爱吃青菜。”阿姨用筷子一挡，夹住了一块青菜放到了自己的饭盒，“你们这种长身体的年纪，得多吃肉。”

于溪赶紧点了点头，低头时偶然又看到了放在床头的那束花，问道：“阿姨，您可以告诉我那束花是什么花吗？”

“康乃馨。”阿姨放下了筷子，把花又拿了过来，“是送给母亲的花呦。”

于溪点了点头，闷头继续吃饭。

“你有没有送过你妈妈花呀？”

“没有。”

“也许下次可以试试，她也许会觉得很开心。”

于溪显得心不在焉的，不太想聊到这个话题。

“你应该是高中生吧？”阿姨问。

“对，高二。”

“我儿子大一了，就在舒山大学，刚才来过，你要是早点醒，就可以见面了，”阿姨笑着说，“和差不多年纪的人说话应该会比和我这样的中年人说话更有意思。”

“不是的，阿姨很好。”于溪解释。

阿姨住了三四天院，母亲没来的的时候，于溪就在病房和阿姨聊天，那几天的天气都不错，因为行动不便，阿姨拜托于溪帮她插花。

阿姨把花修剪好，于溪用一只手插进花瓶，然后摆到柜子上。

花中途换了一次，换成了洋桔梗，阿姨说是自己的儿子清晨送过来的，那时候的于溪还在熟睡。

于溪喜欢晒太阳，天气好的时候就在窗前踱步，但她不喜欢见生人，所以通常不出病房。

阿姨有时候会和她说她工作里碰到的开心的事情，比如暗恋了女生三年的男孩来订了店里的花送给女生，过了几天以后，他们在一起了，挽着手出现在店里；比如耄耋之年的老人散步的路上会买一只玫瑰送给老伴，然后两个人嗅着花香回家；比如喜欢花的小女孩有时候会趴在花店的玻璃窗前，等待一朵花的遗落。

阿姨走的那天留给了于溪一束康乃馨，晚上母亲来送饭的时候，她把那束康乃馨递给了母亲。

“这束花，送给你。”于溪实在说不出其他肉麻的话。

母亲愣了很久，然后眼圈有些泛红，忍着没有落泪。

“你要是现在不好拿，可以晚上来取。”于溪看母亲没有接过去，缩了缩手，打算放回原位。

母亲粗糙的手，突然抓住了她，“怎么会不好。”

花抱在母亲怀里的时候，于溪感觉到了一丝救赎。

母亲抱着那束花去上了班，工厂车间里，大家对那束花频频侧目，在尘土飞扬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女人格外宝贝，夜班下班时，别的的女人想要摸一摸，也被她不客气地回绝。

“我女儿送给我的花，可别摸坏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