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韩一柏没怎么睡,他听哥哥和郑元威聊了很久。
豆月白也没睡好,她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只知道现在除了阿婵,只有郑元威一路相随,相护左右,也只知道他姓郑,长安人士,其余的一无所知……他说别怕,有他在,他是想保护自己。他可靠吗?为什么他和梦里的男子会说同样的话,还都会给他温暖,让自己觉得踏实?自己竟然会对一个相识几天的男子有依赖感?胡思乱想一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阿婵吃的饱睡得好,天一亮就拨旺柴火,将昨天剩下的野猪肉串好烤熟,其他的人都是闻着香味醒来的。
韩一山抽抽鼻子:“好香啊。”循着香味看到阿婵专注地翻着大大小小的肉串,对两眼有些乌青的豆月白道:“阿婵姑娘真是贤惠。”
郑元威逗他道:“哪有夸人家大姑娘贤惠的,应该是漂亮勤快,心灵手巧。”
豆月白也道:“没错,阿婵担得起这几个字,我们一起长大,她就是我妹妹,我最了解她。”
韩一山大笑:“对对,小媳妇才说贤惠。娶妻当如阿婵姑娘。”
听着大伙在拿她打趣,而且还说啥小媳妇,羞的满脸通红,她左右瞧瞧,拿起身边一个最大的果子走到韩一山跟前,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将果子塞到了韩一山的嘴里,还忿忿道:“一大清早,就聒噪,烦人。”
只可怜那韩一山嘴里一颗大果子,吐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嘴里乌鲁乌鲁不知道想说啥,只能指指阿婵,阿婵已经笑弯了腰,又指指豆月白,豆月白捂嘴乐,不理他。几个人笑的前仰后合,就是不帮他,韩一山只能无奈地拍拍腿,伸手去抠那果子。
抠了好一会才掏出来,口水都糊了一下巴,他活动活动下巴,站起来揉揉酸困的脸,说道:“阿婵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厉害啦。”
这纯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刚抠出一大果子,这又说上阿婵了,不过他这次学精了,没等阿婵起身,一溜烟跑到林子跟前去了。
几人看着他那样,又是一阵大笑。
郑元威看着笑颜绽开的豆月白,恍如仙子坠凡尘,这几日来,他还是头次看到她笑,她很少笑,不笑时,她秀丽温婉,但她笑起来更美,万千花蝶尽失色,他看的有点失神,就想这么永远沉醉在她的笑里。
肉都烤熟,阿婵先递了一串给豆月白,又递给郑元威,正好看到他满是温柔地盯着豆月白,心内偷笑。
韩一山见肉可以吃了,自己就跑来火堆跟前,阿婵知他食量大,递给他最大的那串。韩一山看看这肉串,赞道:“还是阿婵姑娘懂我,留这么大的给我,哈哈,痛快啊。”
韩一柏得了失语症,一直都是静静的坐着,安静地听他们聊天打趣。
郑元威道:“你兄弟二人去往何处?”
韩一山:“正打算去奉州接我娘回云峦阁,顺便也历练一番。”
郑元威:“云峦阁远在丹州,和奉州相去甚远。”
韩一山:“没错,挺远,当年我娘机缘巧合认识了我爹,婚后就随我爹一直在云峦阁,每三年才回的一次奉州娘家。”
郑元威:“巧的很,我们三位也正要前往奉州。”
韩一山乐道:“真是太好了,这一路上能和你们几个做伴,也不会觉得路途难熬了。”
郑元威道:“出了和堂镇,我们就买几匹马和马车,赶路方便。”
韩一山点点头:“二位姑娘还是坐车的好。”
他们五人吃喝完毕,整理包裹顺流南下。
五人同行,一路谈天说地,原本艰难的行程,变得开心快乐。
这一天行路畅快,也没再遇到乞丐,抢劫。只是行了一日,依旧是在林中,身边也还是那天小溪。
连着行了五日,白天赶路,夜晚露宿溪边,直到第六天傍晚才走出林子,看到一个小村子。
阿婵有些激动:“快看哪,终于有人家了,今晚再也不用睡在硌人的树枝上了。”
豆月白这几晚也睡得不好,浑身酸疼。
昏黄的小村子,有袅袅的炊烟飘荡,鸡犬相闻,还有不少的羊儿正走在回村的路上,赶羊人挥着鞭儿尾随其后。这个村子就好像与世隔绝一样温馨平静。
待五人走进村口,简陋的木头门口上刻着“桃花源”,字迹斑驳,有些年头了。
“桃花源。”豆月白念道:“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真是个好名字。”
“如今天下不安,这个村子在这山林深处,才可以如此安然。,这首诗最是应景。”郑元威道。
韩一山挠挠头:“好诗!就是不知道是啥意思。”
阿婵笑他道:“不知道啥意思,怎么知道是好诗啊?这要是哪天别人写了诗骂你,是不是你也要赞句好诗?”
韩一山笑道:“月姑娘有文采,吟的也好听,自然是好诗。”
郑元威道:“也不知道咱们是不是前来问津的渔郎。”
几人说说笑笑朝村子里走去。遇到一户人家,韩一山一马当先敲门道:“有没有人?有人在吗?”
过了一小会,才有个老妇人开门,她看看门外的三男二女挎刀带剑,一声没吭“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哎……大娘。”韩一山隔着门喊道,“我们路过此地,想借宿一宿。”门内没有回应,也没人再来开门。韩一山正欲再敲门,被郑元威拦下了:“我们再到别家看看吧。”
沿着村子的小道又问了几家,都吃了闭门羹。
好在走到村子中间时,碰到了一位弯腰驼背的老头,须发全白,手里拄着拐正往圈里赶着一只小羊羔,这位老人精神矍铄,手脚麻利。
郑元威拱手行礼道:“老人家,天色已晚,我们几人想借住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老人关上圈门,回身看看几人,道:“跟我来。”
真是意外,终于找到了愿意让他们留宿的人家。
“多谢。”
五人跟着老人进了院子,这个院子也是普通的农家院子,和他们刚才敲门的那几家都一样。只是这个院子要大的多,房子也多。
听见脚步声,一名年轻男子从屋里迎出来:“爷爷,你回来了。这几位是?”
老人道:“噢,过路的,借助一晚。”
年轻男子有些不乐意:“爷爷,咱们桃花源多久都没来过外人了,你这是……”
老人道:“你去备些饭菜热水,再把东厢房收拾下。”
昏黄时分,屋子里有些昏暗,老人掌了灯,邀几人坐下:“几位住宿一晚,明日早些离去吧。”
郑元威行礼道:“多谢您的收留。这桃花源真乃世外仙境,只是好像不太欢迎外人。”
韩一山道:“就是,就是。刚才我们一路敲门,都吃了闭门羹,我们也不是老虎狮子。”
老人道:“桃花源地处偏远,最近的小镇,也要翻座山。山路屈曲难行,所以才保得一方平安。”
郑元威道:“原来如此。老人家,我们一路躲避官兵山匪,误入此地,并非有意擅闯。”
老人道:“时逢乱世,人人自危,桃花源内族人只为自保。”
郑元威道:“在下明白。我们五人欲前往南走,还请老人家指点道路。”
老人道:“往南,想要从南边方向出桃花源,只有一条路可走。村子后面有座山,翻过山便是。”
正说着话,进来两人,年轻男子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两人端了盆碗碟筷。虽是偏远乡野小村,晚饭却是丰盛的很:一盆冒着热气的白水煮羊肉,香气浓郁,辣蒸野生小鱼,几个清炒绿菜,一大盆现做的面条,还有一大壶茉莉花茶。
年轻男子一百个不愿意:“让你准备晚饭,谁让你准备这么多。”这话是冲着那女子说的,但郑元威他们几个人知道年轻男子并不欢迎他们。
那女子白了哥哥一眼:“说什么呢哥,来者是客。”笑对他们道:“几位别介意啊,我们这地方很久没人来过,我哥他有些不适应。你们赶路累了,快趁热吃吧。”
老人道:“这是我的孙子孙女,苏南和苏静。”
苏静虽出生乡野,却是宛如江南女子般窈窕多姿,又多了几分大方得体。
这一餐用的很是痛快!这一晚几人也睡得舒坦,除了郑元威,他觉得还是小心为上,虽然闭目躺着,耳朵却是保持警惕。
月近中天时,郑元威听到院子里有匆忙的脚步声,不止一人,他起身从门缝向外望去,苏南苏静两兄妹正拿了木叉子往外走去,苏老爷子也拄着拐站在院子中间,像是有事情发生。
郑元威推门走了出去,和苏老爷子并排而立,“苏老爷子,这么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老爷子道:“没啥大事,林中的野猪又出来祸害庄稼了。”
郑元威道:“我去帮忙。”
郑元威回房拍醒了韩一柏,示意他守着,自己便提剑前去帮忙。桃花源南面是高山,东面是河,北面和西面是密林,西面密林与村子之间有片田地,时值盛夏,玉米长得葱茏。借着月色,郑元威看到十多人都手持木叉,人群中岁数大的居多,年轻人最少。他们除了手中的木叉,腰间还挂着用绳子连着的两块木板,木板做成团扇的模样。
只见人群无声有秩序地面向玉米地一字排开,苏南拔出别在腰间的木板,“乒乒”拍了两声,所有人得到信号,都抽出木板,乒乒乓乓拍起来,口里还都呼叫起来,边呼喊边朝玉米地里跑去,一时之间,木板声,驱赶声,脚步声,玉米叶的沙沙声,野猪的嚎叫声,居然热闹非凡,那野猪虽然凶残,却听不得这嘈杂的声音,吓得如同无头苍蝇般往林中蹿去。
一会功夫就将野猪赶走了,可惜玉米也倒伏了不少。
众人从玉米地中走出,苏南看到郑元威,哼了一声,走了。苏静则开心地跑过来道:“野猪已经赶走了,郑公子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郑元威笑道:“没有,我是打算出来帮忙的,谁知道根本插不上手。”
苏静道:“野猪太多,要是不赶,粮食怕是不够过冬的。”
郑元威道:“每天都这样吗?”
苏静道:“也不是。今天数量有点多,所以动静大。往年都是每晚有人巡逻,如今村子里人少,又多是老弱妇孺,人手不够,只能隔三差五巡逻下。”
郑元威思索了下道:“这样驱赶也不是长久之计。”
苏静道:“谁说不是呢?村长,哦,也就是我爷爷,想过很多办法,建围栏,可是那野猪体型大,又有力气,围栏撑不了几日,光是修补围栏就累的够呛。”
二人正说着,一只刚才被吓着的野猪居然又返回来了,两根长而尖锐的獠牙在月光下白森森的,它低着头直冲背对玉米地而立的苏静而来。
郑元威听得声响,一把揽了苏静向侧旁旋开,待站稳脚,反手拔剑凌空而起,直刺野猪颈部,一击而中,野猪吃痛,慌不择路,兜了一圈,跑进了林子。
郑元威:“你没事吧。”
苏静摇摇头,有些惊魂未定,再是能干,终究也是个女儿家。
郑元威道:“我们先回去。”
待的二人回到屋子,大家都在,村长,苏南,韩一山韩一柏兄弟俩,还有豆月白和阿婵。
苏静上前搂着爷爷好久,才平下心来。
村长道:“怎么了,静儿?”
苏静道:“刚才一只野猪冲我冲过来,吓死人了,多亏郑公子相救。”
村长上前拱手道谢。
郑元威道:“村长不必客气,举手之劳,应该的。”
阿婵揉揉惺忪的睡眼:“怎么这么多野猪啊,夜夜这样驱赶野猪不累么?”
苏南翻了阿婵一个白眼:“你们大户人家的丫头,怎么知道我们的辛苦?不驱赶野猪,没有粮食,冬季喝西北风啊?”
阿婵正要顶回去,豆月白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韩一山有些不太喜欢这个鼻孔朝天的苏南,“阿婵姑娘是说,这样每夜驱赶不是个法子。”
苏南道没好气地道:“这还用你说啊?我们也不是傻子,要是有好办法,难不成会藏起来?”
“你……”韩一山被气的语塞。
“你这人怎么这样?能不能好好说话?有你这样毒舌的男子吗?……”阿婵气不过,嘴快道。
没等她说完,豆月白起身道:“阿婵!村长面前不得无理,不要失了分寸!”阿婵气呼呼地退到了一边。“村长,我这妹妹年少不懂规矩,还望海涵。”
村长压压手,示意他们都坐下:“阿婵姑娘说的对,每夜驱赶野猪,时间久了,那野猪也跟成了精似的。这人一走,没多会它们又出来祸害庄稼,是在头疼的很。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郑元威道:“这野猪好像很怕声音。”
苏南没好气道:“少见多怪!不只怕声音,声音越大,越嘈杂,它们跑的越快!”
郑元威来回踱步思索着:“声音……大……嘈杂。”
韩一山有所悟:“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放些什么东西,在田地四周。”
阿婵接道:“而且当野猪碰到这些东西时,就会自己发出声音。”
韩一山指着阿婵道:“说的太好了,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这两人不谋而合,像是遇到了知己一般,激动的差点拥抱在了一起。
苏南看他俩那得意的劲,泼冷水道:“这还用你们说啊?关键是什么东西才行?”
这把韩一山和阿婵问倒了,他俩大眼瞪小眼,哑巴了。
村长摸摸胡子道:“我们以前试过吧木板串在绳子上,木板厚重,声音小,用了两次,野猪就不怕了。”
郑元威思索了半天:“我倒是想到一样东西,就是有点难办。”
大家都好奇道:“什么东西?”
郑元威道:“铁,铁铃铛。”
村长捻捻胡须:“春秋晚期就有了冶铁之术,只是这铁都用在农具上,大而笨重。铁铃铛虽然可行,但是打造价格贵,而且声音也很沉闷。”
郑元威道:“无妨,现在已经可以将铃铛锤炼的很薄,只是多了几道工序,价格怕是要翻一番。”
苏南:“这不是等于没说么?而且现在兵荒马乱,铁更是昂贵!”
郑元威没理他,从怀中掏出一颗青铜色的珠子,放在村长手边。
村长定定地看了好一会,有些吃惊:“《南州异物志》记载“合浦民,善游采珠,几年十余岁便教入水。官禁民采珠,巧盗者,蹲水底,刮蚌得好珠,吞而出。这个?这个莫非?”
郑元威道:“村长果然见多识广,这颗就是珍稀的黑珍珠。”
其余人等,也是头次见到如此珍稀的宝贝。豆月白见过母亲送给自己伞上的几颗珠子,开过眼,见识过好东西,饶是如此,也被这颗黑珍珠吸引了目光……
苏南苏静自小没出过村子,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苏南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被苏静一巴掌给拍了下去:“别碰。”
苏南知晓自己失态,缩回了手,但眼睛却一刻则不曾离开。
郑元威道:“这颗珠子一点心意,希望桃花源的村民,夏有凉棚,冬有余粮。这个村子也是这乱世中唯一的清净之地。他日郑某若是想远离俗世,还望村长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