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原以为石壁后头会更加炽热难当,多少会受些苦楚,事实上进来之后,她也的确经历了一段让她心惊肉跳的过程。
当初因为时机紧迫,只知一个劲往前冲,所以进来之时,并没有多加关注四周的情景。等到一条条火柱在眼前不时腾跃冒突的时候,她才乍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条宽度仅能容纳一足的白色羊肠小道上。
小道两旁是翻涌着炽热地火的巨大池子,这便是整个洞窟的热原所在!
高高冒起的火柱一旦偃下,地火就会不时漫上小道,将前路截断。不过说也奇怪,一旦地火退回池子里,小道便依然洁净如玉,不留半丝痕迹。
也正因为如此,云若三人方能勉强避着三五不时漫上来的地火,快速前行。
若在往常,这样高热的环境分分钟将云若烤熟,就算没熟,那潜藏体内的热毒也早就翻江倒海发作出来将自己吞噬了。可是也不知怎的,今日竟然没事,虽然觉得热,倒也能忍,感觉跟在石壁外头也差不多。
而萧月,虽面色绯红,连嘴唇也殷红如血,但瞧着也是能够忍耐,想来热毒并未大肆发作起来。
云若望向与萧月交握的手——他便这样一直不曾放开自己,当然也不曾放开阿青。自打一进来,他便同时握紧二人的手,一刻也不曾放开。云若想,他这人虽冷清,有时候还别扭,说出的话要么不中听要么煽情得让人脸红心跳,总归没有使人特别自在的时候,不过对待自己真是好,对他的手下也不错。你瞧一到这种危险时刻,他两个都护着呢。
虽说眼下不是使性子的时候,但是云若还是忍不住心头泛酸,往他二人交握的手,盯了好几眼,又暗暗告诫自己,“攸关性命,莫要太不知事!”
这地火池极宽,往两边延伸开去,几乎望不到尽头。但是小道纵向通往之处,却是极深极暗的地方。他们三人配合默契,互牵着手依次通过小道,看似凶险的路途,只费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点子时间也足够让云若的心提得老高了,生怕一脚不稳,跌入池子里,眉姬没找回来,自己倒先烫成副骨架子。这也是没有内力使不出轻功的坏处。好在萧月和阿青二人在旁,她总算有惊无险地过了地火池。
这时云若也终于明白蝴蝶夫人进来之前为什么要吃下“火莲子”了,想是她早已洞悉这石崖后头的情况,她武功一般,里头又危险重重,有了这火莲子方能平安通过地火池。
但是像自己和萧月这样,身中热毒,也能平安无虞地通过那等凶险之地,却让她颇感意外。
难不成月魄当真有如此大的力量?除了自己,竟然还能惠及身旁之人!
想到这里,云若忍不住碰碰襟口,万分庆幸。又不由自主暗暗瞥了萧月一眼,想着:这月魄既然如此有用,万一哪天萧月毒发,借他用一下也无不可呢。
远离了地火池,空气也没那么热了,云若感觉好受了不少,只是萧月还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而阿青早已离开萧月,一马当先地往前探路去了。名为探路,实则是去找蝴蝶夫人。他那般迫不及待,连借口也是随便找的,实在不像他平日的作风。
事实上在遇到蝴蝶夫人之后,阿青身上发生了许多改变,只是云若不知道罢了。她一直以为像阿青这样的板硬之人,这一生也就是跟着萧月,护其一生,终老在侧了。谁知竟会一朝遇到蝴蝶夫人这样妇人,还被她吸引至此,连一心效忠的主子也抛在了后头。
算来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跟阿田一样的年纪呢!
她感慨地想着,面上不经意流出一丝不常有的迷惘,这种表情萧月极少见到,因而心头微微一突,仿佛还有什么是自己未能掌握而顿生懊恼。
萧月萧月将手中柔夷紧了紧,引得云若转头看他。他笑道:“食色性也,遇到心爱之人,连我自己都无法做到淡然若定,何必苛求他人。”
他越发直白了,全然不顾世人对断袖之事的轻鄙,也不顾自己之前误会他的尴尬心情。
云若缩了缩手,对方却更加紧紧攥着,双眸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瞧。
那是两汪澄澈到了极点的春水,不同于平素里的幽深,也不同于偶尔时刻的温柔,反而因为消融了高山冰雪在里头一般,让人神明眼亮,心生向往。身处这闷葫芦一样让人窒息的洞窟里,只望一眼,云若便不由自主地沉沦进去。
云若摇摇头,纵然知道对方心仪之人是申显,她还是有些脸红心跳。萧月微微倾身过来,眸光似水,唇角含笑。云若更加羞赧,慢慢低下头去……
“啊……啊……”
妇人惊恐的尖叫破空而来,揪得人心底发瘆。
云若乍然惊醒。
二人疾行过去,发现前路戛然而止。而眼前洞窟底部的墙面上分布着无数窠穴,密密麻麻,如同蜂窝一般。
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那瘆人的女声是从其中一个窠穴当中传出。云若刚想过去瞧个究竟,只见阿青抱着一脸惨白的蝴蝶夫人从那个窠穴当中冲出来。
蝴蝶夫人两眼发直,口中“啊啊”尖叫着,浑身抖如筛糠。她面上神色惊恐不已,萧月和云若二人在前,也恍若未见,想是在里头遇见了什么可怕的情形,让她的神志受到极大的冲击,以至于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阿青将蝴蝶夫人放在一块较为平坦干净的地面上,又用袖子替她擦拭额上冷汗。
蝴蝶夫人叫声渐渐停止,口角微张,胸部急剧起伏,仍在剧烈喘息当中。不过她面上的惊恐神色逐渐收敛,看人的眼神也不再呆滞,反而出现些许惊讶和意外,还有几丝忌惮。
“你觉得如何?”阿青问道。他的声音依然冷硬,可是熟知他的人都能听出些许不同,那是除了对他的主子以外极为少见的温柔和关心。云若都没享受过这等待遇。
“好多了,多谢青小郎搭救,今日之恩,杳娘定当铭记在心。”蝴蝶夫人神色稍定,视线慢慢转到萧月与云若身上:“玉世子安好,不知这位小娘子……”
“我就是你们门主一直想找的人。”云若道。
蝴蝶夫人目露惊讶:“啊,是小妇人冒犯了,门主一直督促我们找到您,不曾想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云女君仙人之姿,名不虚传,与玉世子甚是匹配……”
云若立即打断她毫无诚意的奉承:“我也想见见你们门主,不过是人都有警醒之心,我实在不愿为人所掳掠,况且他几次三番想伤害我的家人,所以就算要见,也绝不是以他所设想的那般情形。”
蝴蝶夫人闻言神色微动,心中忖道:她说话如此傲气,竟全然不将门主放在眼中,也是,连四位护法都不是她的对手,更遑论我这样的角色。她既这般厉害了,又有玉亲王世子助她。玉亲王世子何等人,若不是我有用于他,上次在天鸣坊,我又岂能在他手下乞得一命?也罢,终归是门主劫数已到,能不能逃出生天,只看他的造化了。我一介妇人,只能先顾着了却自己那点子愿望罢了。
她想了许久,对云若说道:“是小妇人愚昧了。女君心有成算,必能诸事顺遂,心想事成。只不知几位到此,也是为了最近江湖上流传的关于敝门有活死人一事吗?”
暗夜盟出了事,自己就成了聋子瞎子。云若白了萧月一眼,这人定然是知道的,却不曾告诉自己,实在可恶!
萧月不紧不慢道:“江湖上都在传言断肠门调制蛊毒,蓄养恶灵,炮制活死人,只是无从证实,夫人若是知道,可否告知是否确有其事?”
原来,他愿意同自己一道闯断肠门,也不全然是为了帮自己找人。
云若心头升起一股失落,就像刚刚得知萧月的好感对象是申显之时一样……
罢了,他为何来断肠门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帮她找到眉姬便可。也不知眉姬现在如何了,断肠门这种危险的地方,哪是她一个什么武功也不会的女娘呆的?
蝴蝶夫人朝身后这些窠穴一指:“您想知道的就在这里头,世子进去看看便知。”
她既然进去过,又刚刚被阿青所救,如今却不肯将里头情形说出来,任他们前去涉险,着实有些忘恩负义。不过对此云若并不感到愤怒。常年生活在断肠门这种地方的人,他们的话是不可尽信的。就像银烛和赤柱,他们从南疆回来,也不见得按照约定直接来找自己,反而想自立门户,安稳度日。手头染过血的人怎么可能说退就退,纵然自己愿意,旁人也不会允许,结果就是,他们历经一番兜转波折,最后又回到了断肠门。
想到这里,云若更加忧心了,巴不得快点将眉姬找到。
萧月低头问云若:“可去?”
云若恶狠狠道:“自是要去的!”
“世子,我先去。”阿青道,他方才接住蝴蝶夫人时已在窠穴口子上,里头是何情形也还来不及瞧清,不过总归是凶险的,否则蝴蝶夫人也不会表现得如此失态。
“不必,你在此照顾夫人,我自去便可。”萧月道。
阿青还待再说,见萧月挥手制止,只好作罢。
……
窠穴里头空间并不大,但是很深,云若和萧月往前走了十余丈,方才真正进入一个房间内。
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云若几乎呕出来,又生生忍住。
萧月挡住了她大半视线,云若看到墙角躺了块萤石,发着幽蓝幽蓝的光芒,墙壁上就像长出了一层毛一般。她悄悄往旁边靠了靠,立刻被眼前的情形震惊了。
两个身上只裹了一片布头的人形动物,手里拿着刀片,正一刀一刀地在自己身上片着皮肉。他们手法极为熟练,每一片片下来的肉都薄如蝉翼,就像从天都那些大厨们手底下摆弄出来的水晶鱼脍,只不过他们制作的是“人肉脍”罢了。
他们把这些“人肉脍”和着血水投入跟前的大瓮里头,每投下一片,瓮里就发出“滋滋”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争抢厮杀一般。每次听到这样的声音,这两人就如同听到了仙乐,脸上出现极为快乐满足的神情。他们的胸腹部那里已经没有多少肉剩下,内脏在几乎透明的皮肉下方清晰可见,尤其是左胸那块地方,被萤石的光芒调和成暗棕色的心脏,正发了疯似地跳动。
发觉有人在看他们,二人慢慢转过目光来。云若目光与他们对上,震惊地抓住萧月的手。
“雪几?!玄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