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是不饶人,就算绮萱多么不情愿,它还是一点一点挨到出嫁那天。八月初八这一天,绮萱早早地起床,在乳母、抱月和素心的帮助下,对镜精心梳妆打扮。乳母絮絮叨叨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嫁了人就意味着长大了,千万不能再跟小孩子一样,今后要以丈夫为天,这样才能夫妻和顺美满一生……”抱月不屑地反驳道:“如果夫君是个坏人呢,也要以他为天?”
乳母咳了一声,斥责道:“月儿姑娘,你就少带坏我家姑娘吧,从今往后,汾阳王就是她的一切,作为他的妻子就得敬他爱他,听我的准没错!”抱月不服气地说:“如果夫君是好人,那就敬他爱他,如果他是坏人,萱儿,你别理他,冷着待他,再不行就离开他。”
乳母被气得无话可说,哼了几声出去了。绮萱劝道:“好了,月儿,你就少说几句吧,乳母也是为了我好,今后我跟他,还有一世要熬。”说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瞧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绮萱竟有些发呆,镜子里的女子虽美,眉间却带着一丝惆怅。
偏偏抱月还是不依不饶,絮絮地说:“那天你也看到了,那个汾阳王,简直就是个冰块,你给他一只火炉估计都捂不热他那张脸,要我说,你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讨好他了,顺其自然好了,实在不行就离开他。”
绮萱忍不住笑了,哪怕再烦恼,抱月的妙语还是能让她展颜一笑。是啊,如果真的性格不合,或许也就只有离开他这一条路走了。穿上猩红的嫁衣,绮萱简直艳丽得不可方物,连抱月都忍不住啧啧称赞道:“萱儿,你今天真是太美了,我若是男子,肯定非你不娶。”
绮萱苦笑了笑,女子的美貌有时候只是一种累赘,未必是好事,正顾影自怜时,突然觉得手中多了一件东西,她低头一瞧,竟是一柄匕首,刀鞘上装饰着古朴的图案,一望便知不是普通之物。
“你拿这个给我做什么?”绮萱瞪大眼睛盯着抱月。抱月却笑道:“给你防身用。”“我要防什么身?”绮萱一边说一边把玩着这柄匕首,刀刃薄如蝉翼,倒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万一你的夫君要欺负你,你就用这柄刀给他点颜色瞧瞧,知道吗?”抱月再三叮嘱道:“千万不要手软,你若手软,将来就被他制住了。”绮萱点了点头,不管怎样,留着也好,心里多个安慰,遂把匕首藏在袖子里。
绮萱从屋子里出来,径直到客厅拜别祖父。“这些年来多亏了祖父的精心照顾,萱儿才有今天,现在萱儿要嫁为人妇,就不能陪在祖父身侧侍奉了,还请祖父一定要保重身体。”说完,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许仲达伸手搀扶起绮萱,久久凝望着,目中渐渐有了悲戚之色,只是他克制力极强,没有当着外孙女的面掉泪,最后挥了挥手道:“时候不早了,早些去吧。”
绮萱在抱月的搀扶下,来到了门外,迎亲的马车早就等候多时。绮萱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心中纳闷,今天如此重要的时刻,何以廷训却不在。抱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小声道:“别找了,廷训不会来了。”“为何?”绮萱不禁讶然。“因为他最爱的人今天出嫁,你想他能坦然面对这种场面吗?”
绮萱并不知道,其实廷训一直躲在暗处,他望着绮萱登上马车,望着马车缓缓驶走,他的心在滴血,拳头攥得很紧,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只有到了关键时刻,才能体会出自己的心境,廷训也是到此刻,才明白绮萱早已在心底扎根发芽了,如果可以的话,廷训愿意舍弃一切,只愿相伴她左右,可如今呢,因为太多的无奈,他跟她终于要擦肩而过,真叫造化弄人呀!
远在京城的汾阳王府,此时也正忙碌得不可开交。汾阳王要娶正妃,但凡有点脑子的官员,都绝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要知道汾阳王虽说久不掌权,可到底也是今上的弟弟,武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难保将来不会有出头之日,因此来观礼的官员特别多,就差没把王府门槛踏破。
外面喧闹异常,主角却不以为然,小厮已经来催促了好几回,可是他仍然未换喜服,就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一样。
“贵妃娘娘驾到!”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重俊忙出了房间,迎面就见凝嫣款款朝这边走来。因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所以凝嫣也刻意打扮了一番,虽已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可是气度却显得雍容华贵,如一株富贵的牡丹花。
“时辰不早了,萱儿很快就要到了,王爷怎么还未换装?”凝嫣惊讶地说着,转头吩咐跟在后面的贴身宫女冬儿:“快,服侍王爷更衣。”“不必了,不着急!”重俊说着,目光扫了凝嫣一眼,“你怎么来了?”
“废话,我就这么一个侄女,今天是她出嫁的好日子,我不来谁来?”凝嫣嗔道,“萱儿性子温柔可人,从今天开始,我把她交给你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不许你欺负她,听到没?”“这个自然,既然做了本王的妃子,本王定当对她爱护有加,”重俊淡淡地回答。
“好了,快些进屋换衣服吧,不要误了吉时,否则会影响夫妻和睦的。”凝嫣一再催促着。
外面的宾客早已陆续到齐,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番心思,他们都要瞧瞧,这场皇上亲自指定的婚事,能有多么般配。外面鼓乐齐鸣,有小厮来报:王妃的马车到门口了!重俊哦了一声,带着小厮去门口相迎,却发现凝嫣早先他一步到了马车边。重俊拈弓搭箭连射三箭正中车顶,唱礼官高声道:祛邪避晦,夫妇和顺!
凝嫣笑吟吟地伸手把绮萱从马车中搀扶出来,款款来到重俊面前,郑重地将绮萱的手放在重俊的手心里,道:“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妻子了,望你们和睦相处,白首到老。”重俊握着这只柔夷,随口嗯了一声。
接着撑红伞、过马鞍、过火盆……一切礼仪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须臾,一对新人来到客厅,在唱礼官的指引下,行了夫妇交拜的所有程序,之后绮萱回到新房,重俊却被众宾客簇拥着接受祝贺与敬酒,人人都要争先,唯恐落后,重俊倒是来者不拒,一口气连饮了十来杯酒。
太傅刘思之捋了捋胡须,呵呵笑道:“今晚你们也就不要闹得太过了吧,适可而止就行了,毕竟王爷还要留点精力应付新王妃。”众人闻言皆笑。重俊却摆了摆手,举杯回敬道:“今晚难得诸位大人肯屈尊来寒舍,不喝个尽兴怎么行,来,我们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重俊酒量过人,越喝脸越白,眼睛越发黑亮,就算众宾客轮番敬酒,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今晚到底不比寻常日子,折远担心他喝醉了无法洞房,忙阻止道:“王爷今天大喜,自是要喝得尽兴,不过来日方长,这酒今后有的是时候喝,莫要辜负了良辰美景才是啊。”说着好说歹说把他拉走了。
这边新房中,凝嫣絮叨了一番才刚离去,只留下绮萱在房中枯坐。这一等就过了近两个时辰,外面的喧闹声逐渐平静下来,今早寅时初刻便起身漱洗打扮了,虽然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可她并不觉得饿,只觉得疲倦。
绮萱吩咐所有站着侍候的婢女们都退下,只剩下素心一人。“素心,你忙了一天,也去睡吧。”素心有点迟疑道:“姑娘,你还要等王爷回来吗?”
“我过一会儿就睡,想必王爷今晚不会来了。”绮萱淡淡地说。
素心叹了口气,愤愤道:“哪有新婚当晚,夫君不来新房的,这位王爷也真是太过分了。”
话音刚落,门被人推开了,重俊脚步有点虚浮地闯了进来,素心慌忙上前搀扶,却被重俊一把推开。素心惶惑地望了望绮萱,绮萱还以一个眼色,素心这才点头退下。
绮萱迎上去,重俊脚下不稳,摔了一跤,正好扑倒在绮萱身上。绮萱用力顶着重俊的身体,将他引到床边,重俊一头倒下,呼呼大睡。绮萱闻到重俊身上很浓的酒味,微微叹了一声,顺手将他的靴子脱下,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重俊牢牢攥住了。
绮萱想拨开重俊的手,可是重俊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重俊跟绮萱的距离很近,绮萱吃惊地盯着他那张如玉的脸庞,这的确是一张可以令女子疯狂的脸,此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一丝醉意都没有。“我是不是见过你?”重俊仿佛呓语一般地说。
绮萱茫然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这才发现,你跟凝嫣长得果然有几分像,也难怪你父亲会把你嫁给我。”重俊轻轻地笑了,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有点恶毒。
绮萱怔住了,随即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嘿嘿……”重俊漆黑的眼眸中隐含着冷笑:“事到如今,我不怕老实告诉你,我第一个喜欢的女人就是你的姑姑凝嫣,可惜她是个寡廉鲜耻、薄情寡义、爱慕虚荣的女人,为了自己能攀高枝,不惜勾引我的皇兄,也就是当今天子,我本来很恨她,不过现在好了,她把你给了我,就是要让我来折磨你,出我胸中的恶气。所以你是来替凝嫣还债的,你还装什么装!”
绮萱顿时如寒冬天掉进冰窟一样,从头凉到脚,本能地用力推开了重俊,大声反驳道:“这是你与她的事,为什么扯上我!”重俊继续冷笑道:“因为你也是穆家的女儿,你爹为了依靠我往上爬,才不惜用你做诱饵,本王呢,也乐于做个顺水人情。否则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小小四品官的女儿,能嫁给本王?”
重俊并不等绮萱回答,又接着道:“相信你也听过我的名声吧,只要是面目姣好的女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当然也不例外。从今往后,你就是本王的王妃,时时刻刻都要把本王放在心上,听明白了吗?”
绮萱顿觉受了莫大的侮辱,原来自始至终,姑姑和父亲都自以为得计,哪知他们不过是被重俊玩弄于股掌中罢了。这个可恶的汾阳王,居然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她不禁牙齿打战,浑身颤抖得厉害,望着一点一点欺身过来的重俊,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从袖子里抽出匕首,大声喝道:“你、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
“呵呵……穆家的女儿何时成了贞洁烈女了?只可惜,你已经嫁给本王了,你我夫妻的床帏之事,外人管不着,你难道还要谋杀亲夫不成?”重俊眼中带着笑,有意要捉弄绮萱,玩味她脸上的惊恐。
“我……”绮萱一时语塞,她下意识地把匕首横过来,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嘶声叫道:“那我杀我自己,总可以吧?”重俊愣了愣,沉下脸来,喝道:“新婚之夜舞刀弄剑成何体统,快把刀给我!”
“不给,就不给……”绮萱挣扎着,死命攥紧匕首不松手,但到底还是敌不过重俊力大,没多久,那柄匕首到了重俊的手里。“倒是把好匕首,”重俊翻看着,顺手塞进自己的袖子里,说:“只不过血腥气太重,我没收了!”
“你快还我……”绮萱急了,伸手去抢,却被重俊反手捏住了手腕,扑倒在床上,浓烈的酒味冲得她恶心欲呕。过了好久,重俊才意犹未尽地撇下了绮萱,起身整了整衣服,冰冷的模样又回到脸上,懒懒地说:“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迎香阁了,你若不来纠缠本王,本王自是不会来打扰你。”
绮萱蜷缩在床上,望着重俊远去的背影,止不住心中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