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一年已将过半,六月已来临,今年入夏以来,不似往年那么闷热难当,进入热月,几乎每天一场雨,倒还凉爽。
凝芳斋的庭院当中,栀子花枝繁叶茂,白玉一般的花朵争相开放,往往是那几朵花儿才开放,却早有花骨朵一一爆出。
沈易先每日巡逻经过凝芳斋时,总是不自觉往里望几眼,以往每次经过时,栀子公主总在庭院中,不是和丫鬟们打闹,就是在栀子花从中闻花香。
也许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做,总之每日里要是能看到她一眼就能开心一天,而她的情绪又左右他的心情,她若开心,他一天如吃了蜜一般满足,可她若愁恼,那么他这一天也会胡思乱想,寝食难安,直到再看到她开心,他才能释然。
沈易先完全明白,他,她,是完全不可能,公主的出路要么踏上和亲之路,拉拢异邦,要么嫁给封臣之子,用来加强统治,而他注定只能找个平民女子,甚或是高攀上哪位重臣,显贵之女,为自己的将来去筹谋。
他,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注定不会有交集。
可是人的理智不论多么逻辑严密,论证严格,却也难控制情感,似那疯狂的马车难以驾驭,又似那汹涌而来的浪涛,明明知道岸边的礁石,巨岩是多么冰冷,不可逾越,可还是一浪一浪的袭来,哪怕被拍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他,沈易先,完全知道这种情感是多么荒谬,多么可笑,不止一次控制自己的情感,每次那种奢求来临时百爪挠心,坐立难安时,他不得不用匕首,在胳膊上划上一道伤口,寄希望于疼痛能转移,分散,那种情感来临时心中的不安分。
然而以此为鞭策,监督,建立起防止爱上公主的心墙,可谓号称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吧,不止一次宣称再碰见公主时,心将不会有一丝丝悸劲。
但是这一切被公主那日撞在自己怀里那一刻,完全崩塌,小公主与他对视时那一瞬,其眼神中跳跃的黑眸火就将他那颗钢铁般的心,完全熔化成炽热的铁水,到处奔涌,燃烧,所谓的防线早已被公主那一望,就已不复存在。
自此,与公主说过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次相遇,甚至每一次公主开心的神情,都让他如珠宝一般,一颗一颗,深藏心间,唯有夜晚来临时,才一颗,一颗拿出,细细回想,如数家珍!
沈易先不止一次的朝凝芳斋望去,然而最近却很难见到她,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每日见不到她心中怅然若失。
让沈易先挂念的小公主此刻正披着如瀑的长发呆呆的望着庭院外,今年以来,不到半年的光景,发生了很多事,这让公主很是不安。
据说安西王就要反叛大梁,之所以迟迟不回应大梁的消息,是因为他们正整顿兵马,准备粮草,作战前准备。
想必父皇又开始发愁了吧,可这还不是最糟的,最让父皇恼火,无可奈何的是夏阁老的弃官出走,据说带走了独孤令颜的尸体,回到了自己的封地。
自从夏师离开,太学陷入了停顿状态,她已经好久没去清思殿听课了,百无聊赖中想起了往日时光,不禁怅然若失。
两个怅然若失的人,一个在庭院外徘徊,一个在庭院内发呆。
沈易先见今日无缘,正要离开时,忽见那屋帘子一掀,他顿时耳红心跳,连忙装作从这儿经过,好看一眼公主,就很满足了。
没想到公主只着睡裙,披散着长发,神情慵懒,恰巧看到沈易先经过,便傻傻的追了过去。
沈易先明明听到公主走路沙沙的声音,环佩叮当作响,还故意加快脚步,可也不愿太快,远远就传来公主身上栀子花的香味,让他的心为之一荡。
“易先,易先,你先别走,等一下。”
公主莺声燕语传来,生生捆住了他双腿,让他不得不转身。
公主披着如瀑的黑发,身穿一身绯红的长裙,宛如天边一朵红云飘来,栀子花的香味由远及近,芬芳,清洌,让他这个闻惯战场上血腥气的男人,心神为之一漾。
他最喜欢公主的一双大眼,似梦含烟,有如灵动的羽翼在阳光下交织在一起熠熠生辉。
迎着日出的阳光洒下,公主肌肤盈白,凝脂如玉,给这炎热的天气,带来一丝清新的凉意。
已是热月的季节,公主只披一件长裙,小小年纪的她,婀娜身姿,已然酥胸微露,脸颊,耳垂,无不透出肉体的温柔,无一处不使他心荡神驰。
这种雾霭般的感官喜悦,使他的心为之突突跳动,还好自己身披锁子重甲,胸前沉重的护胸板甲很好的掩饰了这一尴尬,两肩的狼头护肩,面目狰狞,时时警醒着他。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希望你能收下”公主拿出一个小瓶,递给了他。
他连忙接住,心中万分惊喜,脸上却竭力掩饰,连忙称谢。
“没关系的,这药我们一般用不到的,倒是你经常经历战阵,难免受伤,这药是上好的唐门金疮药,对止血有奇效的,在我那儿放着也用不到的,想来你更需要它的”
小公主身形已长大,可性格还是那般天真无邪,叽叽喳喳,如同小雀一般缠着他全无顾忌之心。
“对了,天这么热,你们还穿这重甲,太为难了”说着公主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没关系的,谢殿下体谅”
话刚说完,只见公主好奇将一双小手伸向他的前胸抚摸那绘有白虎的板甲凹陷处,她搞不明白究竟这是何种武器造成的伤害。
这个举动一下让他紧张,万分不自在,尤其害怕有人经过看见,对他大不了挨顿军棍,可是与公主声名就太不好了,他连忙后退一步,哪知公主不自觉的跟了上来,瞬间,僵在那里。
她靠他那么近,除了栀子花的香味越发浓郁之外,分明闻到了公主本人芳馨的气息,驱使他的内心躁动不安,身体深处有一种冲动,好想抓住她的小手,拉她入怀,感受她身体的温度,深吸她如玫瑰渲染的唇,看她受惊如小鹿一般的大眼。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叫你过去呢!”
姹紫的声音响起,惊醒了如在梦中的沈易先,连忙退下,公主这才回头,惊异的问姹紫:“母后有什么事吗?”
姹紫连忙拉着公主往回走,轻声道:“殿下,宫中眼线密布,小心有人说三道四,你如今长大了,不可以再像从前那般,要处处谨言慎行呐!”
公主撅着小嘴,不情愿的被姹紫拉了回去。
紫宸殿
参与御前会议的人越来越少,前工部侍郎曲良玉已收押诏狱,然而审来审去问不出个所以然,案件陷入僵局。
但这并不是最糟的,让皇帝陷入难堪境地的是内阁翰林学士,夏审言的不告而别,弃他如敝履,心中万分恼火,却又拿这个老学究无可奈何。
前几天,就在这个地方,皇帝李建真亲手用剑结束了一名少年的生命,导致的结果并非是安西王独孤烈的屈服。
恰恰相反,安西王兴兵六万,高举反旗,一时间应者云集,附从的各方势力加上安西王本部的兵力将近八万,对外号称十五万,进以恫吓,并写就讨伐伪王檄文一封诏告天下。
而这封檄文正摆在诸位重臣面前,齐王看了,一笑置之,穆阁老一如往日,不作表态,反而是户部侍郎黄坚看了陷入愁绪中,其余几位重臣看了也是这样的反应。
大梁皇帝继位以来日夜操劳,事必躬亲,批阅奏章,发布条陈,从不隔夜,从不拖沓,然而就这般勤政,反而让天下陷入风雨飘摇,战事四起的局面。
这多少让李建真心中无比失落,气馁,万分无奈中,看完这篇檄文,发出了自虐的笑声。
“他说朕谋杀自己手足,得位不正,好,当年甘露之变,如若不是朕先一步得到消息,冢中枯骨便是我!”
“他说朕无端生事,致使他的弟弟引颈自刎,可他左羽部与剌客里应外合,致使我朝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危机!”
大梁皇帝少有的语出连珠,气愤难当,殿内气氛陷入了压抑之中,诸位重臣默然无语。
此时,穆阁老罕有的站出表明了态度,大声声明:“我穆家世代效忠大梁皇帝,值此危亡之际,我穆家愿捐银三万两以供军需!”
随着穆家带头捐银,殿内重臣不得不依次宣布效忠,并捐银,数目随着官阶品级不同而不等。
御前会议结束之时,为讨伐安西的大军,已凑齐了军费的一半,剩下的那一半由各大拥立大梁的邦国出借,讨伐安西叛军已上了日程。
会议结束后,齐王回到府邸,有下人来报,有三万齐王府军的消息传来,是齐王府专门训练出的军鸽递来的密信,这封存密信的细管,血迹斑斑,原来那只带信的信鸽中了箭伤,勉强飞到齐王府内,就跌落入水,伤重溺死。
幸亏有下人提早发现,不然这密信也就找不到了。
听完下人禀述,齐王心惊,觉得这事非比寻常,问寻信鸽尸体在哪,下人寻来,那信鸽尸体拿来,看那致命箭伤,从里面抠出长长的箭簇,心中大惊。
这长长的两刃箭头,非是普通箭支,而是专供京都金吾卫使用的透甲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