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天成了她一生中最难忘的噩梦。
她从没见过那么多人杀一个人,鲜血浸满白雪,十里猩红,被杀的女子披着一身绝望的血衣从悬崖上跳下去,既像恶鬼,又像神仙。
那女魔头死之前曾在半山坡上遇到过她。
她当时害怕得动不了,女魔头却还冲着她笑,几分悲凉几分洒脱,“你还这么小,也和他们一样要来杀我?”
后来又有人追上来,她以为女魔头会杀了她,没想到她杀光了所有人,却是从头到尾没有伤她。
大战结束后,她问师父,那女魔头不曾伤她,真的是坏人么?
师父说,她杀人,敛财,就是坏人,是魔头。
她说,我们也杀过人,拿过钱,难道不是一样?
师父便打了她,再没提过这件事。
如今十三年过去了,这般无常的世道,越发让她觉得师父当年也许是错的,无药在心底叹息,可惜已经错了。
她闭上眼,只将这事深藏心底。
第二日天蒙蒙亮,闻玉便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起不来,想睡睡不下。
她被眀玄堵在床里了。
他要是不起来,她就出不去。
躺到日头又升了一点,眀玄还是没有醒的意思,闻玉忍不住了,她是个闻鸡起舞的性子,没法再这么睡下去!
闻玉蠕动一番,打算钻到脚那一头翻出去。
还差一点点……
她掀开被子就要跳,脚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去哪儿?”
闻玉回头,眀玄仍闭眼躺着,一只手正抓着她的脚腕。
她胡乱编了个借口,“我去给你煎药。”
“太早了。”
眀玄不相信。
闻玉后知后觉,又想起来一个借口,“我想去茅房!”
多正当的理由,这下他肯定没话说了。
眀玄果然没说话,就这么一直抓着她的脚。
他到底想怎样,闻玉叹气,“总不能我去茅房你也跟着,这样好像不太好。”
眀玄这才松开她,伸了个懒腰道:“一刻钟。”
闻玉飞速跳下床跑了。
她再拿着药罐回来时发现眀玄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几颗松树底下拿着茶盏薅雪,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这几天他常用松针上的雪烹茶喝,闻玉见怪不怪。
“松针上的雪和地上的雪有什么不一样吗?”
闻玉搬了个小凳子煎药,费解地看着他。
眀玄点了点松针,仅落得几粒细雪在白玉茶盏里,修长的手指映衬着雪光,如雕如琢。
“自然不一样。”他边说边在闻玉身旁坐下,“喝地上的雪是解渴,喝松针上的雪是情趣。”
闻玉摇摇头,表示不懂。
眀玄便摸了摸她的头,高深道:“小爷喝的不是雪,是风花,是雪月。”
闻玉:“……”
她稍稍起了些鸡皮疙瘩。
“能拿来煎药吗?”闻玉提议道。
眀玄不动声色地捂住茶盏,“不能。”
“哦……”闻玉又问道:“那可以用来炖汤吗?”
“炖汤?”
眀玄对这个想法倒有些心动。
闻玉便笑道:“你想不想喝芋头汤?”
眀玄:“……”
他想起了那段被芋头汤支配的日子。
“我喝药就好。”眀玄揉了揉晴明穴。
见他每日在这里烹雪煮茶,闻玉也没忘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不由得出言提醒,“赵飞石赵飞沙都不在,武林大会怎么办?”
眀玄倒是不在意,“不是还有我么。”
他这么强,一个人也能行,况且他的主要目的是来给他爹挖打手的。
“你一个人?”闻玉皱眉,武林大会上那么多高手,她怕眀玄被人针对。
眀玄却像被点醒了般,转头看着闻玉,站起来对着她上下打量,沉吟道:“的确不能我一个人。”
他拉过闻玉的小手,拍了拍,“娘子,不如我从今天开始教你剑法吧。”
教什么……
闻玉愣了愣,没听清,“你说什么?”
“就是教你功夫。”眀玄胸有成竹道:“这样我就算你半个师父,既为师又为夫,岂不是一桩美谈。”
这傻子怕是疯了。
闻玉面无表情,“你想得美。”
“这可不是占你便宜的意思。”
眀玄坐下来,笑道:“娘子你这么冰雪聪明,若是能再经我传授,必定一鸣惊人,你觉得如何?”
闻玉:“该喝药了。”
小丫头一时没答应眀玄也就不勉强,反正她一直在他身边,他想怎么着都行。
晌午之前无药带着缺牙总算到了碧水山庄,递过本门令牌后仆从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住处,照例说了一句,“碧水山庄款待不周,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无药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见四面松柏环绕,白雪松软,甚是清幽雅致。
“这地方真好。”
她放下剑道:“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好。”
缺牙不予置评,他自打进门起便没有说话,生怕说错什么让人觉得他没见过世面,耻笑了去。
“这里是管饭的,待会儿想吃什么和师姐说。”
无药轻轻笑道,进屋放行李。
缺牙僵着一张脸,嘟囔道:“就知道吃,咱们又不是来要饭的。”
说罢闷闷地溜出门,免得被无药唠叨。
闻玉端着几碟吃剩下的骨头出门,打算找地方倒了,门一打开全是她和眀玄烤了獐肉的味道,散在雪地里格外腥香。
她一面倒着獐肉一面在心底腹诽眀玄是个挑剔鬼。
山庄里送来的那些饭菜他半点儿看不上,当着人家的面就丢了出去,说拿去喂狗,这也就罢了,同一样东西从不吃两次,第二天就得换新鲜的。
“真是太麻烦了。”
闻玉蹲在雪地里头疼,还不知眀玄明天想吃什么。
反正他总有新的吃法。
缺牙没走多远就闻着一缕香气,似乎是烤肉的味道,他顺着那香气走了两步,看到一方差不多的院子在前头。
“叫那些人来收拾就是了,你跑出来做什么。”
门口有个男人走出来,身材高大,华服宝剑。
缺牙乍一看到眀玄觉得有些眼熟,见他俯身去拉地上一个女孩,又定睛看去,那女孩似乎磕了磕盘子才站起来,“大夫说你伤没好,少碰碰油腻荤腥,明天不能吃这些东西了。”
“那我也不吃狗吃的东西。”
眀玄拿帕子给闻玉擦了擦手,揽着她进屋。
闻玉转过身,缺牙瞳孔骤缩,猛地大惊!
是她!
他哆嗦了一下,记忆中对闻玉杀气凛凛的剑法仍有余悸,但害怕过后很快便是滔天恨意,是她杀了师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